雲裳行了個禮,便快步退開了。

元啟不解道:“三哥,我哪裏胡鬧了?這件衣裳可是我讓針工局花了三個月一針一線縫成的,我看雲裳連一件好衣裳都沒有,我想送她一件。”

“你讓她穿著這個衣裳在宮裏進出?”元啟點了點頭,元慎又氣又好笑道,“你以為雲裳是什麼?即便你再怎麼看重她,她也不過就是個宮女罷了。你讓她穿著這身比皇後服製還要華貴的衣裳,你以為她能穿得出去幾日?”

元啟給說得一愣,緩緩低了低頭道:“我不要她做我的宮女,我要她做我的妃子。”

半開的梨花窗輕輕晃了一晃,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

元啟忽然抬起頭道:“我這就去跟母後說我要娶雲裳為妻。”

元慎忽然拽住元啟道:“站住。”

元啟愕然就站住了,他還是第一次聽見元慎用這樣的口吻同自己講話。他知道三皇兄的嚴厲,十六歲時已能統帥三軍,征戰沙場,而元啟那時尚且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元啟有些害怕了,低聲喚他三哥。

看到元啟的目光,元慎淡淡道:“母後正同父皇在用膳,晚些再說吧。”

元慎鬆開手,低頭緩步走出偏殿。

那天晚上雲裳許久都沒有睡著,到了半夜裏,就聽見有人敲窗戶。雲裳怕擾了身邊的宮女睡覺,便悄悄穿了衣服潛出來,就見元啟穿著素衣站在那裏,不禁驚聲道:“六皇子,你怎麼來了這裏?”

“噓。”元啟豎起一根手指,拉著她走到一旁才說,“適才送你那件衣裳,是本王冒昧了,但今日是你及笄的大日子,你想要什麼?我都送給你。”

雲裳笑了笑,道:“奴婢不缺什麼呢。”

元啟不依不饒道:“什麼都好,本王都送給你。”

“那……”她低頭想了想,抬頭看見朗朗夜空一輪圓月,不禁抬手指天道,“奴婢要天上的星月,六皇子可摘給我嗎?”

元啟毫不猶豫地拍了拍胸口道:“等我。”急急就跑開了。過了不多時,就見他抱著一麵琉璃鏡回來,往地上一放說:“你瞧,都在裏頭了。”

雲裳低頭看見那琉璃鏡裏映出的正是今夜的圓月繁星,不禁心頭微微一動,看向元啟行了個大禮道:“多謝六皇子,奴婢……雲裳很喜歡呢。”

元啟笑嘻嘻地看她說:“你喜歡就好。”

雲裳看了一眼元啟身上單薄的衣裳,脫下自己的披衣給他披上道:“時候不早了,六皇子快回宮休息吧。”

一直到元啟走遠了,雲裳才向一旁樹後的黑影道:“既然來了,怎麼不出來?”

樹後一個身影微微一動閃了出來,雲裳轉身道:“今兒是什麼好日子,三皇子怎麼也來了?”

元慎上前一步道:“今日是雲裳及笄的大日子,是天大的日子。”

雲裳微微紅了臉,垂著眼睫低聲道:“莫非你也要送我生辰禮?”

元慎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月道:“我已經知道你要天上的星月,等我摘給你。”說著縱身一躍,雲裳都來不及阻止就見元慎已經躍上了樹枝。

漫天梨花洋洋灑灑落下來,仿佛下了一場雪一般。

元慎就自那雪花之間穩穩落在她麵前,她尤驚魂未定的,元慎卻已經伸出手來,指縫間垂下一串大大小小珍珠串起的手串,在月光下宛若星辰。

雲裳不知所措道:“這是……”

“這是上次征戰南翼時在海邊撿來的,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我一直想著若是能串成珠串給你戴,一定很好看,就都帶回來了,乳娘連夜替我串的。”

他抬起她纖細的手腕,將那串手珠鄭重地戴在她腕上,柔聲道:“雲裳,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替你辦到。”

雲裳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但心頭泛起的暖意卻如泉湧般滾滾而來,她垂下眼睫,握住了元慎的手,低聲道:“我要什麼都給我嗎?”他低低應了一聲,雲裳忽然抬起眼睫望向他道,“那我若是要你呢?”

元慎臉上分毫錯愕都沒有,隻是抬手輕拂她冰冷的麵頰,道:“你便是要這天下,我也會為你奪下,雙手送到你麵前。更何況,隻是區區一個我。”

雲裳緩緩搖頭道:“不是區區一個你,你是堂堂南國三皇子,以後也將是這天下至尊無上的人,我不許你這麼看低你自己。”他抬手將她擁入懷中低聲道:“我眼裏,你才是至尊無雙的寶。”

她輕輕偎依在他懷裏,他們在梨花樹上看著漫天星月,她抬起手腕上的那串珠串,輕輕晃動的時候發出清脆的聲音。月光漸漸隱沒在雲層之後,雲裳說:“你明日還要上沙場,今日怎麼不早些睡。”

他說:“這一去又要許多日子,我睡不著,我想多看看你。”

她也細細看他,月光下星眉朗目,額角還有一道淺淺的傷疤,她輕輕撫過那道疤痕,柔聲道:“你安心地去。無論多久都好,隻要你平安回來,我都等你。”

那是天魁三十五年的春。

那一年南國軍一路北征,漸漸就到了雪山之下極寒之地。兵士們耐不住極寒的天氣病的病傷的傷。皇上急遣隨軍大夫率數百名精兵一路趕往寒地救援。

元慎拉開大帳,隻見一身白裘的雲裳站在那裏,像是雪地裏盛開的蓮花,驚豔而嬌俏。他又驚又喜,卻又有些生氣,不禁上前道:“你怎麼來了?”

雲裳正看著大帳出神,突然聽見身後那一聲,就轉過身來,凍得微紅的麵頰泛出驚喜的光澤,她好似沒有聽到那語氣裏的譴責,隻上前拉著他看了又看,無不疼惜地說:“你怎麼憔悴了這許多。”

他們被困在雪山下已經三天三夜,寸步難行。

他握著她冰冷的手,柔聲道:“這裏這樣險惡,你怎麼來了?”

雲裳籠著他布滿傷痕的手,搖了搖頭,低聲道:“我想見你,想得要命。所以皇上一說要幾名宮女隨大夫來軍中救助傷病,我就跟著大夫來了。”

他憐惜地看著她臉上的凍痕道:“他們怎麼讓你來呢?”

“我求了那大夫很久呢,元啟也替我說了許多的好話,我還答應了元啟說日後他若上戰場,我也隨他去。”她抬起俏麗的眼睫,頑皮地望著他說,“你可讓我去嗎?”

他搖著頭,緊緊擁著他說:“我舍不得。”

北國的雪下得無邊無際,她在大帳中為他更衣換藥,看他徹夜不眠布置軍法陣法,聽見他號令三軍,揮斥方遒。那時候雲裳心裏想,若是能這樣一生一世,哪怕衣食不足,哪怕千難萬險,她也心甘情願。

隻可惜,隨軍隻得半個月,她就要回宮了。

臨別時她握著他的手說:“你要好好愛惜自己,受了傷要好好休息,傷口要勤換藥,不要耽誤了病情。你要記得我在宮裏等著你,不論多久我都等你。”

他鄭重地點頭。

大雪茫茫,她翩翩衣袂好似巨大的翅膀在她身後張開了,要帶她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一瞬間,元慎像是下定了決心——他要回去。

***

元慎北征凱旋而歸,皇上為他在紫音閣設宴,朝中文武大臣無一不來慶賀。酒過三巡之後,元慎悄悄離席,隻見雲裳在走廊一角坐著,見他出來,急忙起身。

元慎快幾步走上前道:“你怎麼在這裏?我不是說我晚些會去找你嗎?”

“我有東西給你。”雲裳笑著,拉了他的手說,“現在就去。”

元慎點了點頭,她的手那樣柔那樣軟,軟軟的,好像一捧錦緞,他都不敢用力握,生怕一不留神就捏碎了。

雲裳一路跑到偏殿藏寶樓,推開大門。

元慎忽然一愣,道:“你怎麼有這裏的鑰匙?”

“我往常就常來這裏,隻要給看門的太監打酒的錢就行了。”雲裳靈巧地說著,走到一個木箱前道,“你莫要以為我貪了你家的錢,我才不稀罕。”

元慎好氣又好笑地看她,雲裳道:“我有東西送給你。”

雲裳說著,打開了箱子。

箱子裏是一件用白色羽毛織成的舞衣,雲裳抬手抖開那件衣裳,道:“我們雪衣族的人沒有什麼寶貝,隻有這件羽衣是全族的寶貝,那時候南國軍打到族裏,長老便把這寶貝獻了出去,可惜你們南國的人都不知道該怎麼用。”

她微微笑著道:“我現在就告訴你怎麼用。”

那一晚的星光特別的暗,但是當雲裳輕輕跳起舞來的時候,整個院子都像是被照亮了一樣。羽衣張開巨大的羽翼,將他們帶上屋頂,裙擺上的羽毛像紛紛揚揚的大雪一樣四散開去。

她手上的珠串在舞動時發出悅耳的響聲。

她說那支舞叫《羽殤舞》。

元慎想,他要雲裳一輩子她隻跳這舞給他一個人看。

那一晚,整個南國下起了久違的大雪,洋洋灑灑一整夜,積起厚厚的一層。欽天監的人測算了許久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裏的星相出了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