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江視角】
比分永久停滯的下一秒,水穀宛如一顆炮彈,“嗖”的從座位上彈出去,衝下看台躍入賽場,快得我甚至來不及叮囑一句“慢著點”。話音出口的刹那便被風吹散,連她的一片衣角都沒夠到。我起身,將肩上不合尺寸的外套攏緊了些。起風了。
雲群掠過天空,陽光忽明忽暗晃得眼睛難受,我不得已摘下眼鏡閉眼按摩眼眶周圍。5-7,平局搶七規則裏最普通的比分。然而這場初中生之間的網球遊戲,比賽時長居然將近一個半小時,令我不禁開始回憶u17集訓基地那群像鋼鐵怪物一樣的家夥。很久沒有現場看過這樣酣暢淋漓的網球比賽了!開始是“一邊倒”的局勢,風格相對謹慎持重的那對組合占上風;立海大的兩名選手紛紛進入“惡魔化”狀態後(是這個叫法吧),比賽陷入膠著,兩邊互相撕咬,分毫不讓;因體力下降,兩邊純靠意誌力搏的最後一球尤為慘烈。整場比賽借用她的形容,“惡魔vs聖經”,是兩種迥異球風間的較量。最終,“聖經”技高一籌。操一口關西腔調的少年將小球扣向對方死角時,我聽見水穀輕歎一聲,緊慫的肩部漸漸放鬆。惋惜?失落?亦或讚歎?我分辨不出。僅知道她的許多執念在這場比賽交彙,形成一個巨大漩渦,把她不斷吸往中心的黑暗地帶。我想拉她出來——事實上我賽前努力過,但路人甲沒權利改變劇情走向。
再次睜眼,發現下方看台陸續有人站起,看動作似乎遲疑是否要進入賽場。關西少年那對組合還好,立海大附中這邊的兩人已經倒地不起,而水穀正努力扶起網前那名姓十六夜的女選手。我戴上眼鏡,當即明白看台上眾人望而卻步的原因:十六夜此刻一動不動瞪視看台上的隊友,目光仍保持賽時的狠戾,威懾力堪比大型貓科動物,似乎在說:“走開!你們這群礙事的家夥!”她在水穀的攙扶下搖搖晃晃站直身子,低頭一步步走向底線的搭檔。與此同時,看台終於有所動靜,一個頭戴深藍色棒球帽、看上去很堅毅的男生緩步進場,也朝底線那個二年級生走去。猛地,十六夜抬眼,直勾勾看向他。男生腳步一頓,繼續向前走,但沒過幾秒便徹底止步。
“真田。”輕飄飄的聲音出自看台第一排的發帶君。幸村,現任立海大附中網球部部長,前陣子在醫院單方麵認識的一位朋友。
他說完這句,似無意轉頭向我的方向瞥了一眼。我倆的目光短暫交彙於空中。這樣的情景今天是第二次。和第一次相同,我無所謂的笑笑,無聲點頭示意。
那個姓水穀的姑娘由我罩著,發帶君——我很想表達這個意思,然而這句台詞不該出現在路人甲的劇本裏,與我戴圓形眼鏡時的形象也略有不符。於是我隻能拉緊外套領口,盡可能不讓山風鑽進衣領。細節動作對路人甲極為重要,因為它是唯一展示自身表演功力的機會。
十六夜去到少年身側,未發一言,徑直抬腳踢向少年的小腿,看似是個粗暴的動作,力道卻輕柔。癱倒在地的少年先動了動手指,緊接著,全身一點點活動起來,動作十分僵硬,好似一個生鏽的發條人偶。“能起來?”十六夜問。少年點頭。十六夜伸出右手。少年握住,使勁一拉,借力站起。畢竟剛經曆一場苦戰,力量未恢複,男生力氣又大,拉得十六夜失去重心,向後退了幾步。我還以為她即將摔倒,想不到她硬生生穩住平衡,臉上氣色固然更加難看,但對一切事物嗤之以鼻的神情未因此撼動半分。水穀早就退到一邊,見兩人身體沒大問題,緩慢走上看台,從進場到離場,安靜的像匆匆而來又匆匆去到山那頭的雲朵。
我本想脫掉外套還給她,卻在發帶君映入眼簾的一刻猶豫了。直到她登上最後一級台階,我心裏依舊反複掙紮。
她替我做了決定:“風大,留著吧!你裏頭那件不頂事。”
“晚上還你外套。見麵地點……”我故意停頓一下,略略湊近她,壓低幾分音量,這點距離變化不會使她不舒服,然而足夠讓在意這邊的人意識到,“繆斯小姐,晚點告訴你吧!畢竟這和醫院那天一樣,算是我倆之間的秘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