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們知道我看得清清楚楚。
水穀信跌落台階時,我不禁暗罵她“愚蠢”。起初我以為自己在嘲笑她身體毫無協調性可言的一瞬間,直到目光下移,看見幸村精市一如既往銳利的雙眼,克製不住的憤怒情緒提醒我,其實自己是可憐後來穩當當站在台階下的那人——興許還摻有一丁點關懷:她不該留下。幸村當然也明白,然而看看他做的好事:水穀信這個無可救藥的傻子現已麵如土色卻格外堅定地坐在看台最上方,眼睛直勾勾盯著球場,和關東決賽那天一模一樣。
“大姐頭,”快走到網前的切原赤也衝我揮手嚷嚷,“你怎麼了?”
立海大看台第一排的幾個男隊正選將目光投向我,於是我冷冷地回望他們,他們便陸續移開目光。我轉而微抬下巴,看向更高處的左伊藤慕伊和衝津真波。與她倆對視的一兩秒,我扯動嘴角,露出例行的諷刺微笑。這時,赤也已逼至身旁,不受控製的說話音量讓我想起每天鄰居家定時定點傳來的早間電視購物廣播:“大姐頭,你還好吧?”
我無視他的問好:“聽說你和對麵那個姓白石的關西人某次友誼賽上交過手?”他的耳根倏地變紅:2-6,慘敗且被全程壓製,對於立海大網球隊來說是足以羞恥整個國中時光的比賽結果。
“我……我那時……”
“今天一起擊潰他們吧,赤也!”說出這句話時我仍在注視看台。或許盯太久的緣故,身著統一黃色隊服但分散而坐的一簇簇人群模糊成一團又一團明黃色光暈,晃得眼睛難受。進隊第一天起我就討厭這隊服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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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六歲正式學習網球。開始時,用父母的話說,“培養一門興趣愛好也是好的”,任何人——包括我自己——並沒有把這項課餘體育運動當回事,隻覺得開心就行。就我個人而言,每周兩次的網球俱樂部之旅更像跟小夥伴們的例行會議,打球倒是其次,可以一起玩鬧一個小時才最要緊。偶爾教練組織練習賽,便隨便打打胡混過去。比分?勝負?網球技巧?這些哪有場下的八卦和閑談有趣。
生平贏的第一場比賽純屬意外。某天,jr.大會的女子單打四強選手之一來我所在的俱樂部練習,教練邀請她通過比賽指點指點我們這群“毫不上進的後生小子”,小團體的姐妹們互相推辭,最後把我推上場。她基本功固然不錯,但越打狀態越差勁,結果因為自身失誤,竟以5-7輸給我。網球技術精進後回憶這場比賽,猜測應是她手腕受傷導致控球不穩。然而,當時哪懂這些,光顧著沉浸於球場上的第一次勝利裏。
贏比賽這種事會上癮,贏了第一次,便想有第二次、第三次……我深中此毒,為無休止體會打敗別人的快感,開始拚命練習網球。起初很順利,認真練習不久後我便打敗了俱樂部裏所有小夥伴,那段時間,四周充斥“這孩子有成為職業選手的資質”諸如此類評價。我一度為這些口頭褒獎沾沾自喜,甚至誤將“贏比賽的快感”簡單歸結為“贏得別人喝彩”。然而,當我參加一些更加正規的地區比賽、向更高處的選手發起挑戰,卻飽嚐失敗之苦。很奇怪,最初學習網球我一場比賽沒贏過,可絲毫不覺得失敗有什麼,現在我偶爾能贏幾場,失敗反而分外顯眼。
為扭轉不了的心態變化頭疼的同時,周圍人的反複無常令我震驚又失望透頂:原先評價我“網球天賦異稟”的那群人反而改口勸我“不要在不適合自己的領域白費功夫”,個個提意見時都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沒人記得幾周前自己曾表達過完全相反的觀點。我這才明白:來自他人下結論性質的評價是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可笑我竟然把“贏得比賽”這個純粹欲望,與“他人的稱讚”這種應該立即丟去垃圾處理廠的事物混為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