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國中第二學年、關東大賽後全國大賽前的一段日子,我仍然心有餘悸。那是我網球生涯最灰暗的時期,我遭遇了對大集體的失望、來自愛慕之人的尖銳評價、關東決賽全隊唯一一場失利、網球“道標”委婉的否定,隻好與一台老舊發球機作伴,成天泡在網球場,嚐試通過折磨身體擺脫垃圾情緒。即便手肘處皮膚因曬傷而過敏,右肩、右手腕、左膝、跟腱也產生不同程度的輕傷,情緒非但沒有緩解,反而陷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漆黑漩渦,最後甚至不知因何打球,以何種理由繼續。
當然某種程度上,這兩個問題不難回答:我一開始接觸網球便為有朝一日夠到幸村君;而倘若沒有關東半決賽那日與白石君“全國大賽賽場見”的約定,我早已退出網球部。但是,當曾經的目標漸漸暗淡,曾經的信念不再給予前進動力,我需要尋找或建立新的內心支柱支撐自己走下去——無論此支柱是一個人、一群人、一些事,亦或一個足夠獨立的我自己。幸運的是,我遇到了於我人生極其重要的兩人。接下來要講的故事,始於關東大賽後日本網球協會在栃木縣日光國立公園的中禪寺湖邊、舉辦的一場為期七天的網球合宿。
【到達後自己去前台領房卡。晚上湖邊有一個類似開幕儀式的party,盡量參與。】
左伊藤部長的短信一如既往直奔主題。自市政廳廣場蛋糕店一別,我與她之間便產生了可以稱得上友誼的牢靠情感,盡管不明白為什麼她選擇將最難以啟齒的秘密過往毫無保留地分享給我這個和她之前沒什麼交情的人,被人信任的幸福感依舊推動我主動與她交好。有個性情溫和、做事利落、又理解自己的部長朋友當真不錯,最起碼請假時不用絞盡腦汁考慮理由是否合理。部裏安排男女隊同行、集體前往合宿基地,出於種種原因(主要是自身心態問題),我謊稱家中有事,不得不自行前往。電話裏,左伊藤聽完前半句便了然一笑,讓我“看著辦就行”。
見請假成功,我頓時心安,忍不住對左伊藤感歎:“部裏竟然同意參與這次合宿!我以為真田副部長他們卯足了勁要利用這段時間加訓,以在全國大賽一雪前恥。”
“真田君和柳君還好,主要是出院不久的幸村君,一開始堅定表示自己不參與。”
“聽虛淵前輩說,中間涉及一檔節目的錄製?是因為這個?”
“是的,這次合宿本就是網協為擴大網球運動在青少年中間的影響力而舉辦,他們和一檔綜藝合作,有幾個環節需要我們參加合宿的中學生參與。幸村君由此認為這場合宿更多傾向於休閑放鬆,對提升實力沒太大益處。”
“最終為什麼又決定一起去呢?”
“考慮到安定人心吧!關東決賽男隊失利以及他不穩定的身體狀況,對隊伍士氣打擊很大。要想成功衛冕全國大賽冠軍,全隊昂揚向上的鬥誌非常重要。可他明確說不會參加綜藝錄製,給網協的理由是:剛手術完畢,身體未完全恢複。”
“他身體不要緊的?”
“聽說家裏請了兩位護工陪同,全程照顧,好像由於手術結束當天不聽醫生勸告、頭頂烈日強行複健,導致家人不再放心。”
“護工啊……挺好。”我謝過左伊藤,掛斷電話,想起無比煎熬的四十八分鍾,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那日後,我再沒和他碰過麵。
得益於讚助商出手闊綽,合宿地被安排在臨近中禪寺湖的一個著名度假村內,交通方便,下快速列車後搭乘直達中禪寺湖景觀區的大巴即可。然而,豐富的獨行經驗告誡我最好不要選擇大眾路線,否則萬一巧遇各學校網球隊同僚,與半生不熟或不想遇見的人們登上同一輛車實在尷尬。於是,於午間抵達東武日光站的我先去日光市內隨意逛了一圈,吃罷午飯才慢悠悠尋找就近公交站點。日光市和中禪寺湖相對列車站是兩個方向,我確信這樣一來絕無不期而遇的可能性。
事實證明,我真的太天真。
下午兩點半,一天中氣溫最高的時刻,烈日當空,周六的街道空空如也,除了兩個擠在樹蔭下大眼瞪小眼的網球愛好者。對麵網球包上掛的巴掌大的小黃人公仔和之前醫院那隻略有不同,笑得更加欠揍。正當我猶豫要不要打個招呼時,黑色帶帽衫搶先衝我咧嘴一笑,表情和他的小黃人有異曲同工之處:“喲,姐們兒,又見麵了!看樣子,去中禪寺湖參加集訓?”我點點頭。單憑他的肌肉線條判斷,說是準職業選手不為過。本次合宿除關東關西幾所中學的網球校隊參與之外,國內外一些十七歲以下的知名網球選手也受邀加入,說不定他是其中之一?
“集訓好哇!”他突然激動的一拍手,把我嚇了一跳,“你知道對一個大熱天試圖刻苦訓練的網球選手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嗎?”我茫然搖頭。他頗為惋惜的歎氣,轉眼在背包裏不停翻找,最終掏出一張花花綠綠的a4紙塞進我手裏。仔細一看,應該是飲品店的宣傳單。
“這是……”
“這是網球運動員的希望!是夏日之光!你還因天氣太熱不能堅持訓練而苦惱嗎?你還苦苦掙紮在輸比賽後的悲痛欲絕裏嗎?你還在擔心被困在偏僻度假村而遺忘了城市的氣息嗎?不要擔心,不要驚慌,你的救世主來了!‘快樂東京’奶茶店中禪寺湖分店新開張!現在辦理會員卡我們還送八折優惠券,心動不如行動!詳情請谘詢……谘詢我就好了!小姐辦卡嗎?”他逐漸逼近我,眼裏閃爍著熱切期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