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講“古今中外派”說漢字(3 / 3)

另一個德國人祈爾歇(Athanasius

Kircher,1601-1680)(或譯作基爾徹、基爾什爾)在1667年出版的《中國圖說》或譯作《圖說中國誌》中圖文並茂地介紹了中國的風土人情,其中涉及中國文字的起源,他說《聖經》所載閃的子孫率埃及人來到中國,傳授了古埃及文字,中國人學得並不完全,自己又加上一些創造,結果成為另一種文字係統,就是漢字。此書在17世紀曾在歐洲廣泛流傳。祁爾歇首倡的埃及說,也受到不少批評。何炳鬆評論道:“其中國學問甚為淺陋,且亦博而不精,蓋一長於神思而拙於考訂之人也”

1716年,法國阿夫郎什主教胡愛(Huet)根據其研究古代商業的結果,在文字之外,又考察風俗異同,也主張中國民族起源於埃及。他說:“就吾人所有之材料而論,埃及在東方之商業亦甚古而且盛,是吾人可以斷言印度人商業之繁盛亦與埃及相當,蓋印度人本埃及之重要商伴也……然印度與埃及商業之相當既有古代史為之證明,則當吾人讀史時不能不信中國與印度兩民族雖非全屬埃及之苗裔,至少其大部分必屬埃及人”。他又說:“在兩群入侵印度之埃及人中,中國人尤堪注意:。中國人對於本族之感覺極靈;其習慣與埃及人極其符合;其正體與便體之兩種文字;甚至語言,信輪回之說,養黃牛之習,亦複相似,而尤足以使人驚歎者,則中國人反對外國商人之入國,始終不變是也,此與斯特拉波(Strabon)所述古代埃及人之態度竟完全無異……”

另一位法國著名學者德經(Josephde

Guignes)曾於1758年11月作過題為《中國人為埃及殖民說》的講演,他的結論是“中國文明同希臘文明一樣,是由古埃及人啟發的。”德經的這種說法,曾受到錢德明(Jean

Joseph Amiot)等熟悉中國文化的傳教士的反對。

實際上,在德經的時候,古埃及的文字尚未得到解讀。直到1822年,法國學者商博良(Jean

Francois.Cham-pollion)才找到解讀的鑰匙。中國商代的甲骨文則是在1898年末發現,1899年才鑒定的。

1834年,在第伯斯(Thebes)的埃及古墓中發現中國瓷瓶,英國人威爾金森(G.

Wilkinson)據此也支持中國文化源自於埃及說。這個所謂的“中國瓷瓶”曾引起許多爭議,但最後卻被證明並非出土於埃及古墓,而是出自“阿拉伯人的惡作劇”,何炳鬆譏諷道“夫以一阿拉伯商人之惡作劇,竟費卻西洋學者如許之腦汁與筆墨,誠可謂學術界罕有之笑話也”。

西方學者,並非全都這樣看,例如法國大思想家伏爾泰就說:“就吾人所知者而論,中國人似非埃及之苗裔,正如其非大不列顛之苗裔。……中國人容貌、習慣、語言、文字、風俗等,實無一來自古代之埃及。中國人決不知有所謂割勢之禮,亦不知埃及之神祗,更不知愛西斯之神秘。”不僅如此,西方學者也有力主中國文化本土起源說的,如1862年法國人羅索密(Leon

Rossony)就倡導此說,後來的威爾斯(Wells)、約翰·洛斯(John

Ross)也支持該說。尤其是洛斯,他批駁了所有依文字相似而建立的中國文化西源論的假說,試圖證明中國文化是土生土長的,不承認漢民族有所謂移民時代。更有甚者,洛斯認為中國文化與其他文化的相似因素,可能正是由於中國文化施加影響的結果”

(二)東洋人眼中的古代中國

如果說,西洋人鼓吹中國文化西來說是地緣關係,是緣於他們對中國文化的隔膜,康德所謂中國人“需要八萬字來使人理解”就是明證,事實上,以收字豐富而聞名的《康熙字典》收字不過隻有47035個,目前收字最多的《漢語大字典》所收字數也隻有56000個左右,“8萬字”之說純係誤會。

那麼,與我們一水之隔的日本學者又是如何看待上述問題的呢?

有個名叫白河次郎的日本人支持法國漢學家提出的“中國文字源於巴比倫”的假說,他在1899年出版的《中國文明史》一書中,分析了中國與巴比倫在文字及傳說,尤其是學術、文學、政治、信仰等方麵的異同,以70多條類似點作證明。這種理論頗得民族學者的支持。牛津大學教授鮑爾(C.J.Ball)在1913年出版的《中國人與蘇美爾人》一書中,將中國文字與蘇美爾文字比較,也得出同樣的結論。

另一個日本人板津七三郎,1933年也出版過一本書,名叫《埃漢文字同源考》,兩年後又出版其《重訂及補遺》,從書名可知,他與前揭德國人祈爾歇等人的說法竟如出一轍。他對兩種古文字作了大量的比附,甚至講中國傳說中的河出圖,洛出書,載負圖書的龍馬、靈龜都是船,是埃及文明由黃河登陸的證據。其實板津氏不但於古埃及文字所知有限,對中國古文字也沒有多少知識,著書時依靠的不過是高田忠周《古籀篇》和《朝陽閣字鑒》、《漢字詳解》這樣幾部書。看板津氏書的緒言,他在1911年初“偶得古銅瓶,朱紫碧綠可掬,而緣邊蝕損,鏽塊硬著。經辛苦剝除底部青鏽,見有如同繪畫的陰刻原始文字,右轉左回,猶難判讀。對照《積古齋鍾鼎彝器款識》,漸知為商代父辛尊彝銘。因如此動機,感覺考究原始文字的興味,遂馳思於探索其起源,想到世界文字的同祖一元說”。這件“古銅瓶”見書中圖版,其實是漢代的銅鈁(方壺),銘文是偽刻。圖版“河南發掘獸骨板”,也不是真的甲骨文。板津氏所據以論證的材料不是錯的就是假的,他缺乏研究文字起源問題的基本條件,他可以姑妄言之,我們也不妨姑妄聽之。

我們下麵要介紹的這位斷非板津輩可比,而是大名鼎鼎的白鳥庫吉。他懷疑堯、舜、禹三王之曆史存在,提出一個很著名的論斷,即人們常說的“堯舜禹抹殺論”。他的這一觀點最初發布於1909年的一次講演,其記錄在東洋協會發行的《東洋時報》第131號(1909年8月)刊出,題為《支那古傳說的研究》。他說:“我不認為堯舜禹是實在的人物。因為這些就是以天地人三才為基礎而造的,來具體表現出君主的最高理想而已。”他作出這種判斷的主要依據是:首先載錄堯舜禹事跡者,當為號稱中國最古史書之《書經》(即《尚書》)。而《尚書》中《堯典》、《舜典》、《大禹謨》等篇,皆非當時所記。其次,三王遺跡之大小輕重,有甚失權衡之處。再者,三王事跡截然區劃,頗不自然,亦使人抱有疑團。

白鳥氏是東京帝國大學教授,被譽為日本東洋史學的創始人,在日本很具有影響力。他的這一論點發布之後,立即引起日本學人的強烈反響。後藤朝太郎的《論堯舜禹的抹殺》刊布於《東洋時報》第129號上。1910年1月,日本另一位漢學家林泰輔在《東洋哲學》第17編第1號上,就堯舜禹問題向白鳥庫吉質詢。1911年7月5日發行的《漢學》第2編第7號、1911年的《東亞研究》第1卷第1號、1912年1月的《東亞研究》第2卷第1號,連載了林泰輔的《關於堯舜禹抹殺論》,林泰輔對記載堯舜禹的《尚書》中的《虞夏書》、《商書》的製作年代及在殷末周初有沒有存在文明的問題進行了考證,認為堯舜禹是實有的曆史人物,反駁了白鳥庫吉否定堯舜禹的理論。1912年4月白鳥庫吉在《東亞研究》第2卷第4號上發表了《尚書的高等批評——特關於堯舜禹》,這是他1910年在漢學研究會上的講演,他認為《堯典》、《禹貢》等篇為戰國時代五行概念、地理概念出現以後的作品,非太古時代所能有,號召對《尚書》作自由的研究。接著,林泰輔在同年9月的《東亞研究》第2卷第9號上又刊登了《再論堯舜禹抹殺論》,再次批駁白鳥庫吉說。1912年的《東洋學報》2卷3號,1913年的《東洋學報》》3卷3號,1914年的《東洋學報》4卷1號、3號連載了白鳥庫吉的學生橋本增吉的長篇論文《書經的研究》,橋本對《尚書·虞書》所載的天象進行了詳細的考證,以支持其師的堯舜禹否定論,反駁林泰輔對白鳥庫吉的批評。其後又有人對橋本予以反批評。白鳥氏抹殺堯舜禹以來,日本“於是對堯舜禹的懷疑,一時形成風尚”。

主要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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