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講“古今中外派”說漢字
文化是什麼?人類文化學家說:“文化是曆史上所創造的生存式樣的係統。”依此而論,曆史與文化具有很大程度的重合性,要講述一個民族的文化,就不能不講述這個民族的曆史。然而,人類曆史就一般意義而言是由語言文字記錄下來的,語言文字與文化的關係可謂密不可分,文化是語言的底座,“語言也不脫離文化而存在。”(薩丕爾語)從這層意義上講,談文化從文字角度切入也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所以,下麵擬從探索漢字起源入手,由此蕩開去,談談如何認識曆史綿遠的中國文化。
一關於漢字創製的傳說
關於漢字的創製,有許多各不相同的傳說,就我國現存載籍來看,歸納起來主要有三種:1.英雄造字說;2.結繩成字說;3.八卦成文說。茲分述如下。
(一)關於倉頡等人造字說
⑴倉頡造字說關於倉頡造字的傳說影響最大。最初記載這一傳說的《荀子·解蔽篇》是這樣說的:“故好書者眾矣,而倉頡獨傳者,壹也;好稼者眾矣,而後稷獨傳者,壹也;好樂者眾矣,而夔獨傳者,壹也;好義者眾矣,而舜獨傳者,壹也。”注意,依荀子之意,倉頡是文字的傳承者,而非是文字的創造者。然同屬於戰國晚期文獻的《呂氏春秋·君守》則曰:“奚仲作車,倉頡作書。”這樣一來,倉頡成了創製文字的人了。這種說法在戰國及其以後頗為流行,《韓非子·五蠹》:“倉頡之作書也,自環者謂之私,背私者謂之公。”李斯《倉頡篇》:“倉頡作書”。《論衡·對作》:“倉頡之書,世以紀事。《世本·作篇》則曰:“黃帝使倉頡作書。”又漢許慎《說文·序》:“黃帝之史倉頡,見鳥獸蹄迒之跡,知分理之相別異也,初造書契,百工以乂,萬品以察。”
倉頡何許人也?史稱倉頡,黃帝臣。或說是古帝。蒼一作倉。《漢學堂叢書》輯《春秋緯·元命苞》又雲:“倉帝史皇氏,名頡,姓侯岡,龍顏侈哆,四目靈光,實有睿德,生而能書。及受河圖錄字,於是窮天地之變,仰視奎星圜曲之勢,俯察魚文鳥羽,山川指掌,而創文字,天為雨粟,鬼為夜哭,龍乃潛藏。”此說與《淮南子·本經訓》略有異同:“蒼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淮南子·泰族篇》還說:“蒼頡之初作書,以辯治百官,領理萬事,愚者得以不忘,智者得以誌遠。至其衰也,為奸,刻偽書,以解有罪,以殺不辜。”
蒼頡造字何以會引起“天雨粟,鬼夜哭”呢?高誘注曰:“蒼頡始視鳥跡之文造書契,則詐偽萌生。詐偽萌生,則去本趨末,棄耕作之業,而務錐刀之利。天知其將餓,故為雨粟,鬼恐為書文所劾,故夜哭也。”
“鬼恐為書文所劾”是怎麼回事兒?此語今天讀起來會覺得怪怪的,若以現代思維去解讀它,頗類乎緣木求魚,要想真正讀懂古人必須了解上古先民的思維習慣。下麵談談與此有關的上古先民的天地鬼神觀念。
《尚書·周書·呂刑》載:“上帝監民,罔有馨香德,刑發聞惟腥。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報虐以威,遏絕苗民,無世在下。乃命重、黎,絕地天通。”身為春秋五霸之一的楚昭王(前515-前489年在位)讀到這一段話時感到十分困惑,他就向觀射父請教:“《周書》所謂‘重、黎寔使天地不通’者,何也?若無然,民將能登天乎·”對曰:“非此之謂也。古者民神不雜。民之精爽不攜貳者,而又能齊肅衷正,其智能上下比義,其聖能光遠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聰能聽徹之,如是,則明神降之,在男曰覡,在女曰巫。……於是乎,有天地神民類物之官,是謂五官,各司其序,不相亂也。民是以能有忠信,神是以能有明德,民神異業,敬而不瀆,故神降之嘉生,民以物享,禍災不至,求用不匱。及少昊之衰也,九黎亂德,民神雜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為巫史,無有要質。民匱於祀,而不知其福。……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使複舊常,無相侵瀆,是謂絕地天通。”因為,重、黎絕地天通,下民要想上通天意,必須通過巫覡與鬼神交通,並通過鬼神來上達天庭。自從蒼頡創造文字之後,“文字本身便成了溝通天地之工具的一個組成部分,”換言之,下民可以藉助文字將自己的想法直接呈現給上帝,鬼從此難得上下其手,故此“鬼為夜哭”也。
甲骨文中確有利用文字與上天交通之記載。《甲骨文合集》第22675版辭曰:
〔癸酉卜〕,□,貞:旬亡(無)禍。才四月。甲戌工典其逬邶。
所謂“工典”,即貢典。甲骨學家董作賓說:“祭祀的開始,有一種禮節叫‘工典’,意思是獻上先祖先妣的譜牒,這典上記載的是某日以某種祭祀祭祀某人。”
古代中國是不是確實發生過“天雨粟,鬼夜哭”的曆史故事倒也不必深究,需要強調的是文字的發明對於人類進步的確具有無法估量的作用。因為有了文字,人類走出了蒙昧階段;因為有了文字,人類逐漸認清了主宰自己命運的是自己而不是鬼神;因為有了文字,人類揭開了生物的諸多秘密。天雨不雨粟,已不要緊,而今的人類生活不必再乞靈於鬼神了,對於夜哭之鬼人們確乎應掬一把同情之淚啊!
曆史上有無倉頡其人,誰也無從得以確知。我們今天可以確知的是自戰國一直至今,關於倉頡的傳說不絕如縷,中國大地上至今還有很多關於倉頡的故跡。據說倉頡是河南南樂人,他生於斯,葬於斯,故南樂縣西18公裏吳村的造書台北有倉頡陵墓,還有倉頡廟,此外在河南開封、魯山、虞城、洛寧、新鄭等地也有倉頡廟祠遺跡。陝西白水城東北35公裏處的史官鄉的武莊村,相傳倉頡生前曾在此村生活居住過,此地的倉頡廟的建造據說不晚於東漢時代,也就是說曆時已有1800餘載。倉頡廟區占地17畝,基本形狀為長方形。廟牆內南北長140餘米,東西寬約48米,北邊較南邊略寬之,占地約10畝。倉頡廟內建築,由南至北沿中軸線依次為照壁、山門、東西戲樓、前殿、鍾鼓樓、報廳、正殿、後殿及東西廂房,共計70間。其後為倉頡墓塚和墓園。廟內現存多為元、明、清時代的建築,裝飾華麗,有濃鬱的地方色彩。倉頡廟內曆代碑石眾多,但多有散失。現保存的仍有倉聖鳥跡書碑。東漢延熹五年的《倉頡廟碑》,是金石學上的珍品。全國有很多地方在爭“倉頡”的歸屬權,倉頡在中國文化中的影響於此可見一斑。
⑵關於沮誦作書除了倉頡之外,還有“沮誦”、“史皇”、“敤手”等人造字說。沮誦造字說見於《廣韻》,《廣韻》魚韻“沮”字下引《世本》:“沮誦、倉頡作書。”
⑶關於史皇作書《淮南子·修務篇》:“史皇產而能書。”《呂覽·勿躬篇》又說:“史皇作圖”。《文選注引》:“史皇作圖”。
⑷關於敤手作畫見於《太平禦覽》九七:“敤手作畫。”《漢書·古今人表》載有“敤手”其人:“敤手,舜妹”。說出於《烈女傳》。《說文·攴部》作“敤首”:“敤,研治也。從果攴聲。舜女弟名敤首。”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手首古同音通用。”
丁山認為:“《漢書·人表》隻有蒼頡、敤首,不見史皇、沮誦。”他認為所謂史皇、蒼頡實為一人。不一定是神名,更不必研究他曾否做黃帝的史官。馬敘倫讀書劄記中有與其相同的看法。
(二)關於結繩成字說
有的教科書把“結繩紀事”也與倉頡造字相提並論。“結繩紀事”最初見於《周易·係辭》:“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民以察。”這句話有兩處最為要緊,其一即“結繩而治”,其二是“易之以書契”。試分述如下。
何謂“結繩而治”?《欽定四庫全書·尚書孔氏序·夏氏尚書詳解》雲:“伏犧三皇之最先所謂太皥是也。伏犧之時,仰觀俯察,近取遠取,始畫八卦,造書契,以代結繩之政,文籍自是而始著,安國作序,欲明文籍所起以見,是書之本始,故先言伏犧造書契,代結繩之事。結繩者,鄭雲約事,事大大其繩,事小小其繩。王肅亦雲,識其政事也,書契者,鄭雲書之於木,刻其側為契,各持其一,以相考合,若結繩之為治。陸徳明又謂以書契約其事也,是伏犧之前,洪荒之世,結繩而治,雖有文字未見於用,至伏犧乃始代以書契,故三墳五典自是而興,故曰‘造書契,以代結繩之政,由是文籍生焉。’”謹按陸徳明所謂“是伏犧之前,洪荒之世,結繩而治,雖有文字未見於用”,恐非。文字功效,強於結繩,豈有棄置創造的文字不用,卻用結繩為治的道理?結繩紀事的傳說還見於《莊子·胠篋篇》:“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戲氏、神農氏,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莊子注》:“足以紀略而已。此十二氏皆古帝王。”
《說文解字·敘》則將《係辭》中的“結繩而治”改在晚於伏犧氏的神農氏名下:“神農氏結繩為治而統其事。”這是說神農之前,已經存在結繩紀事的方法了,到了神農氏又總結推廣這件事。在此許慎將“後世聖人”指實為“黃帝之史倉頡”。
伏犧氏、神農氏包括莊子所謂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等十二氏皆是傳說中的人物,具體年代不好斷定,但可以說明的是,結繩紀事在很早以前就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