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來,長江孕育的故事,誰能說得清,道得白?
那已經是上上個世紀發生的事情了。1825年冬,大概是傍晚,或者早晨,在日本沿海的一個禪寺裏,走出一個叫良寬的年輕僧人。良寬八歲就入了佛門,晨鍾暮鼓,念經吃齋,禪寺的生活,將他修得六根清淨,他唯一的愛好,就是念經讀書,再就是練習書道。
在良寬出家修行的禪寺裏,不僅有念不盡的經書,還有來自中國的法帖,其中最令他著迷的,便是一張商代的大篆《散氏盤》拓本。每天早晨,他總要沐浴焚香,磨墨撫帖,細細地臨上一個時辰。臨《散氏盤》,成了良寬生命中不可缺少的日課,如果哪天沒有臨帖,就會覺得生活裏缺少了什麼,甚至連吃齋飯也都沒味道。
禪寺依傍著大海,隻要有空,良寬總喜歡到海邊走走,看潮漲汐落,看已經變成桑田的滄海。海給了這個年輕的出家人很多啟示,當然,令他感悟至深的就是海水的漲落與月圓月缺的必然聯係。看到月缺了,良寬的心裏就生出一絲淡淡的憂傷,看到月圓了,良寬的心裏會生出一絲欣慰。其實,月亮的陰晴圓缺都是自然規律,是不以良寬的意誌為轉移的,可是僧人那顆敏感而多愁善感的心,總會平添出縷縷幽思。因為良寬熱愛中國古典文學,尤其是唐詩,他雖然沒有到過中國,可是對李白杜甫卻是頂禮膜拜,大唐的詩仙詩聖孕育了他的詩人之夢,他一生寫了很多首古詩,為日本留下了寶貴的遺產。
如果良寬沒有一顆詩心,如果他沒有對彼岸文明古國的向往,也許那個傍晚他不會來到海邊,而這個神話般的故事也就不會發生了。
也許正應驗了佛家的那句話:一切都是緣分啊。
良寬來到了海邊。那刻,大海正在落潮,混沌的潮水正隨著血一般的晚霞,一步步向遠處退去。良寬沿著海灘朝前走著,腳踩上海灘的細沙會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良寬走幾步,就會停下來,感受一下大海,大海每一次的吸納吞吐都是那般令良寬驚心動魄。忽然,他看見不遠處的海灘上,躺著一個條形物體。起先,良寬以為是一條小鯨魚,因為那片海灘上,常有來不及遊走的魚類光臨,最後被趕海的人拾走。良寬不趕海,平時他在海邊撿到一個小生靈,哪怕是一隻小小的海蜇,也會將其放入大海。
他看著海灘上的物體,竟一下站了半個時辰。那個物體竟也看著他,一動也不動。良寬看著,就覺著有些好奇了,如果是鯨魚,一旦擱淺,就會掙紮,起碼會擺動幾下尾巴,可是那物體卻是靜止的,靜若處子般的。
良寬又看了半個時辰,便動了心,如果不離近看看,再過一會兒,大海又要漲潮了。良寬一直走到物體跟前。海灘上濕漉漉的,落在灘塗上的月光也是濕漉漉的,同時潮濕的,還有良寬的那顆心。每逢大潮汛之夜,他的心裏總有一種莫名的騷動,總想拿起筆來寫點兒什麼。他喜歡李白的詠月詩:“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有限的二十個字,卻寫出了無限意境。同樣是寫夜晚,李商隱卻是另外一番境界:“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時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良寬的靈感真的來了,卻不是詩神們賜給的,而是中國的長江!海灘上躺著的竟是一根來自中國的古橋樁。當良寬將那根橋樁抬起,發現上麵刻滿了篆書,內容是記載有關這座橋的位置和建造曆史。自從愛上了唐詩,良寬就一直癡迷中國書法,在中國燦爛的古文化領域,詩與書是不可分割的。那天夜裏,良寬借著月光,一遍遍讀著橋樁上的篆字,不僅明白了這根橋樁來自中國的峨眉山下,還知曉了這座橋建造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