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寬一遍遍撫摸著橋樁,一首千古流傳的詩突然脫口而出:
不知落成何年代,
書法遒美且清新。
分明峨眉山下橋,
流寄日本宮川濱。
良寬吟完這首詩,又麵對大海久久地坐著,直到子夜時分,才回到禪寺。來到禪房,卻是毫無睡意,他盤腿坐到書案前,給硯台續上水,開始磨起了墨。墨塊在硯池裏輕輕走動著,劃著一道接一道的圓圈。當圓圈裏的墨痕接近凝固時,他便從筆架上抽出一支狼毫筆,放進嘴裏輕輕舔著,狼毫筆散發著淡淡的墨香,當唾液濕透了筆穎,才從嘴裏抽出來,在硯池裏一遍遍舔著。飽蘸墨汁的狼毫筆像溫柔的犁鏵,犁開了灑金宣紙。良寬書法,行草書取源於東晉書聖王羲之,又奪唐代草聖懷素之胎息,這首歌詠峨眉山橋樁的七律,是用行書寫就的,筆法清瘦而硬朗。
良寬寫完之後,輕輕歎一口氣,像完成了一項重要的使命,隨後在墨寶上蓋上自己的印章,接著走出禪房,將擱在寺院天井裏的橋樁移到屋裏,擺到書案前,又點了一炷香,插入放到橋樁前的香爐。做完這些,他便跪了下來,麵朝橋樁磕了三個頭。
如今,一百八十多年過去了,已經圓寂的良寬,靜靜地睡在後人為他建造的墓地裏,而這首詩卻成為良寬的墨寶,被留在人世間。這段經曆,也成了千古美談。日本《書道》雜誌曾於1982年第一卷第一號專刊,刊登了這首詩的墨跡,諸多日本書道名家對良寬的書法和詩歌成就作出高度評價。而良寬這個無名僧人,也因為這首詩,成了日本人心中的偶像,在日本和世界一些地方,正在悄悄出現著良寬熱。良寬寫下的大量古詩,已經印成書,擺上了很多家庭的書房,成了日本文化的一道風景。
良寬的這首詩,已經刻上碑亭,存放在峨眉山清音閣下方“日本詩碑亭”處,緊挨著這塊詩碑的,是一塊刻著峨眉山橋樁的《漂流圖》石碑:這根橋樁被峨眉山山泉衝走後,就順流而下,流入樂山的岷江,又從嘉陵江入長江,走八百裏洞庭湖,經過黃鶴樓,紫金山下燕子磯,從長江入海,最後又順著潮水流到了日本北海道。
這個碑亭,是日本一個民間詩歌學會捐款建成的。當我在峨眉山讀到良寬的詩和峨眉山橋樁的《漂流圖》,我被良寬的精神感動了,也被峨眉山橋樁不畏艱險的漂流精神感動了。從峨眉山到日本海,要經過多少曲折,這一路之上,又有多少頑石要阻擋它,又有多少貪婪的人想打撈它,或者將其拖上岸,拿去壘豬圈,或者劈成柴火燒了,或者藏入私家,拿去變錢。在曆史上,不是有過千古名碑當豬圈石的先例嗎?文化是世界的,如果我們國人都能像良寬那樣,熱愛華夏文化,或許我們的文化遺產會得到更多的關愛和保存。寫到此,草成小詩一首,獻給日本高僧良寬,也獻給峨眉山下的那根橋樁——
峨眉仙山一橋樁,
曆盡萬劫走長江。
方過白雲黃鶴處,
便下瀛洲到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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