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單腿立正(3 / 3)

經過孫益海啟發,姐弟倆回憶起來,父親的老家在袁邵村。這個村孫益海很熟,老支書快八十歲了,身子硬朗,不聾眼不花,春天還碰到他在河邊釣魚。

“走吧!”孫益海帶上公文包、水杯、藥品,穿上假肢,拄著拐杖出了門。

午後的室外氣溫高達四十多度,從涼爽的空調房出去,熱浪一下子猛撲上來,汗珠子汩汩地往外冒。姐弟倆望著腿腳不便的孫益海有些猶豫,還有一絲歉意。

“太曬了,要不等過了高溫期再去吧。你們不是下午三點才上班嗎?”姐弟倆都有些不忍。

“這會兒村裏人都在家午睡。去晚了,他們下地的下地,外出的外出,不好找人。”

孫益海戴上頭盔,叫上輔警老王,兩輛摩托分別帶上姐弟二人,一前一後呼嘯著往村裏奔。

村道曬得發白,一絲陰涼也沒有,兩旁高高的玉米地比賽似的吹來一股股熱浪。

也許是氣溫太高了,孫益海的三輪摩托車跑了半小時,突然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田埂上熄火了。大家跟著下車,感覺像是下了油鍋。望著這個罷工的鐵家夥,孫益海恨不得喊它幾聲“老祖宗”。

孫益海下車拄著拐杖一處一處檢查。下蹲的時候,他得先把拐杖丟開,單腿跪地,汗水啪嗒啪嗒滴在地上。

埋頭摸索了半天,孫益海發現是化油器堵死了。沒有工具,他掏出鑰匙小心劃拉。汗珠流得癲狂,最後直往眼睛、鼻孔、嘴巴裏鑽,刺癢癢的叫人難受。好不容易排除故障,孫益海重新發動。上帝保佑,“突突突”,三輪摩托車成功啟動了。

孫益海從此多了條經驗:摩托車上隨時備置化油器、起子、抹布等修理工具。

村幹部都是“70後”,比姐弟倆小,提起陳年往事他們直搖頭。

“還得找老支書。”

村道七繞八拐的,車子不好開,孫益海拄著拐杖吃力地走在前麵,老王和姐弟倆緊跟其後。老支書和孫益海熟,見麵打開話匣子,說著說著就把姐弟倆父親的小名給說出來了。這下年輕的村長一拍腦袋,主動帶路,把一行人領到了姐弟的遠房表叔家。

情況核實清楚,孫益海寫了份詳細的報告給浙江那邊發過去,姐弟倆懸置數十年的戶口和身份證問題終於得到了解決。

戶口簿身份證拿到手之後,姐弟倆非要請孫益海吃頓飯。孫益海婉言謝絕了:“別客氣,我隻是做了我的本職工作。”

永不止步的孫益海拿到了汽車駕照。現在他開上汽車下基層,把三輪摩托車轉贈給了一位殘疾朋友。盡管疼痛和不便還會時時與他做伴,但頑強的他總是想:隻要我樂觀一點兒,痛苦就少一點兒;隻要我堅強一點兒,困難就少一點兒;隻要我不放棄,辦法總比困難多。

孫益海分管的各項工作都在市公安局考核中名列前茅,嘉獎表揚成了家常便飯。可在他心底,仍有一份未了的心願,遺憾會像小蟲一樣時不時地咬他一口。

每當聽到同事們談及抓捕罪犯,他既激動又不免難過。他多想親自參與抓捕,曾經的嚴格訓練、天生的豪情壯誌如今隻能憋在心底。

孫益海雖然不能親自參與抓捕工作,但哪個村發生了案件,他總會憑著自己多年的工作經驗,主動找專案組提供情報與分享自己的破案思路,他的話時常讓辦案民警茅塞頓開。許多案子就是經他啟發而成功告破的。

2012年中秋,護攏村發生殺人案,凶手蔣新群作案後逃竄。派出所接到報警,所長、指導員各拿一把“五四”式手槍帶隊,兵分八路,全警追逃。

派出所瞬間隻剩下孫益海一個人。

護攏村的情況孫益海很熟,他急中生智,給村支書打電話了解情況,幾經輾轉,終於找到了蔣新群的手機號。孫益海一下就撥通了。

“新群你好!我是郭猛派出所的孫益海,我和你哥哥是老朋友。你別害怕,快告訴我你在哪兒?”

“我在鹽城。”對方聲音顫抖,非常慌張。

“聽我的話,你趕緊回來自首。我保證對你從輕處理。事情本來也沒你想的那麼嚴重。你還年輕,還沒成家,難道要跑一輩子嗎?再說你也跑不掉的,全市的警察都在找你。”

“那……那個人現在怎樣?”蔣新群吞吞吐吐問。

受害人因出血過多當場身亡。但為了穩住對方情緒,孫益海故作輕鬆地說:“放心,人還在醫院搶救呢。你趕緊回來,把情況說清楚,怎麼也比你逃跑好。”

“好吧。”

“你打車回來,車費我報銷。”

孫益海通報專案組後,再次撥通蔣新群的電話:“你上車了嗎,把車號報給我!”

“110”指揮中心和專案組得到孫溢海的情報,馬上跟蹤出租車,目標很快就落網了。

案子破得快、穩、準。市局給予高度表揚,全所上下都感謝孫益海,稱他為派出所“110指揮中心主任”。

久而久之,孫益海憑借著“百科辭典”式的豐富經驗與閱曆,成了派出所的警情“指導員”。大夥兒出警前,總要來谘詢他。孫益海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末了總不忘叮囑:“一定要注意自我保護!”他由衷地說,“我最不希望我的戰友再像我這樣受傷,希望這種事到我為止。”

他在日記上寫道:“我已經做不了什麼大事情,我就是一個配角,但我要全力以赴做好這個配角。隻要我多做一點點小事瑣事,大夥兒就可以有精力去做更多的大事要事。”

謙卑的孫益海,逢到評功授獎他總是主動躲開。他總是把升職領獎的機會讓給比他健康、年輕的同事,他跟所領導說:“我最大的奢望就是平安健康,能多做點兒工作。其他的對我都沒有太多意義。”

靜水深流,陶醉在工作中的孫益海,不僅積累了基層工作經驗,還總結出了令人心悅誠服的服務理念。人民警察的宗旨是為人民服務,耳熟能詳的一句話,經他半生曆練,改成“不要為人民服務,要身為人民而服務”。

樸實無華的句子,細細推敲卻石破天驚。一個“身為”,少了可能有的居高臨下和自以為是,多了情同手足和體貼入微。身為人民而服務,愛人如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樣服務起來自然心平氣和,貼心貼肺,細致周到。

“其實群眾不需要你把他們都當親人,隻要在工作過程中,把群眾當朋友待,他們肯定滿意。”孫益海說。

七、歌唱非凡人生

孫益海自信、好強、不服輸、愛思考。他在工作中取之不竭的能量,不僅來源於他心係群眾,還來自於他溫馨甜美的家庭,他善解人意的妻子和天真可愛的兒子。

孫武降生的時候,孫益海還沒完全從傷殘的陰影中走出來。而這個小家夥最喜歡在孫益海身上爬來爬去,那雙好奇又充滿信賴的小手愛撫摸益海的身體,包括他羞於見人、傷痕累累的左腿根。再大點兒,孫武就常把孫益海的拐杖當金箍棒、紅纓槍耍。

每天,孫武睜開眼便歡天喜地喊“爸爸”,好像爸爸是他最大的驕傲,是他仰慕的無所不能的神。那一聲聲“爸爸”給了孫益海多少慰藉和鼓舞啊!就是這個不斷長大的兒子,讓孫益海獲得了重新向生活出發的激情。就算是殘著病著,他也要將每一天活出價值、活出精彩。

益海用最快的速度從殘後抑鬱中走出來,他再次恢複成了那個愛說愛笑愛行動的人。雖然不能帶兒子跑和跳,孫益海就想辦法坐著帶兒子玩。

孫益海裝成大山,孫武扮猴子,猴子山上山下地爬,一會兒窩在他懷裏,一會兒騎在他肩上,一會兒坐到他頭頂。最刺激的是尋寶,孫益海和兒子互相藏東西讓對方找。橡皮、鋼筆、書,不管兒子怎麼藏,孫益海這個大偵探總能輕而易舉地找出來。可是輪到小偵探出場就一愁莫展了,孫武怎麼也找不到爸爸的寶藏。

孫武三歲那年冬天,孫益海帶他去浴室洗澡。小兒子穿著船一樣的大人拖鞋,歪歪扭扭地走在前麵,孫益海拄著拐杖一步一滑跟在後麵。之前孫武對爸爸的斷腿早已見怪不怪,可是第一次在浴池中搓洗,摸著那些坑窪不平的疤痕,小孫武突然問:“爸爸疼不疼?”

“早不疼了。不過孫武,你看到爸爸隻有一條腿對不對?”

“嗯。”

“爸爸,不比別人爸爸,許多時候,我不方便照顧你,你要從小學會獨立。”

“我知道。”

冬天的浴室別樣溫暖,也別樣溫馨。孫武和爸爸身子貼著身子,這些話順著溫熱的水汽一下子就灌進孫武的肺腑。洗完澡,他先把自己穿戴整齊,然後扶著爸爸的拐杖,一會兒幫爸爸遞襪子,一會兒幫爸爸拿包,懂事的小模樣贏得了周圍人的一片稱讚。

小孫武也特別愛在小夥伴們麵前炫耀爸爸斷腿的故事。爸爸如何跟壞人搏鬥,如何奮不顧身以至於犧牲了一條腿,每每都讓小夥伴們聽得驚心動魄,露出無限崇拜的表情。

五年級暑假,孫武領著一群孩子在公園玩,累了躺在樹蔭下講故事。孫武又一次興致勃勃地講起爸爸。可剛講到一半,卻被一個大哥哥打斷了:“吹牛,你爸的腿是槍走火意外打掉的,不是抓壞蛋負傷的啊,狗屁英雄!”

孫武豹子一樣衝上去和這個比他高一頭的男孩兒廝打起來,要不是大夥兒勸架,他真要跟他拚命。

“不信回家問你爸!”大男孩兒嘲弄的語氣令孫血脈賁張。孫武扭頭拚命往家跑,他要向爸爸證實大男孩兒說的不是真的。

孫益海從沒見過兒子那麼委屈和憤怒。

“你的腿究竟是怎麼丟的?人家都笑我吹牛呢!”

益海心情複雜地將兒子攬到懷裏,一下下撫摸著兒子圓溜溜的腦門,想笑也想哭。“兒子,等你長到爸爸這麼大,就會理解這一切了。”

“那麼你真是被槍走火打傷的,不是跟罪犯英勇搏鬥?”

“對,當時爸爸去執行任務,收繳非法槍支,那是一根土製槍管,爸爸以為它是零部件,不知道它會走火……”

“為什麼?!”孫武哇哇大哭,“為什麼你不早點兒告訴我?害得我被人家笑話!”

“好孩子,你不是還小嗎?我隻想讓你知道生活是美好的。現在告訴你也不晚啊。無論發生過什麼,我們對過去都要滿懷感激,這樣對未來才能滿懷希望,等你真正長大了,自然能明白。”

兒子的眼淚讓孫益海意識到了更多責任,成長為一個男子漢的路必然是漫長的、崎嶇的,他要盡一切可能地幫助兒子。從此,孫益海得空就帶兒子進行體育鍛煉。他站著不動教兒子打球、踢毽子、下棋、射擊。他不僅要鍛煉兒子的體魄,更要練就他一顆堅韌、頑強的心。

郭猛鎮沒有遊泳池,暑假的每個周末,孫益海都要抽時間開著三輪摩托車帶孫武去鹽城。上午在書店讀書,下午去遊泳館遊泳。

管理員起初不讓孫益海進遊泳館,沒想到孫益海下水後如魚得水,靈活得像條會飛的魚。大家不禁看呆了,孫武更是驚訝,原來爸爸果真從小在海裏遊泳鍛煉。

管理員忍不住來問:“感覺怎麼樣?”

“很好!”孫益海在水中忘情又開心,他真是找到了童年的感覺。他一會兒和孫武比憋氣,一會兒跟他打水仗,孫武邊學邊玩更是盡興。

孫武永遠也不會忘記父子倆在水中度過的那些美好時光。六年級時,他在考卷上寫作文——《我有一個非凡的爸爸》,班主任非常欣賞,推薦發表到晚報上。

隨著年齡增長,孫武不再遺憾爸爸的腿失去得那麼平淡,反而從骨子裏更加佩服爸爸。從小到大,他看著爸爸每天兢兢業業工作,生活中也總是精神抖擻。每年他從學校抱回獎狀,爸爸也會從單位帶回榮譽證書。不過爸爸總是悄悄把證書藏在書櫥最下麵的一個櫃子裏,從不沾沾自喜。

多少人誇讚爸爸啊,市裏省裏甚至還有公安部的領導幾乎每年都來看望爸爸,新聞記者常常到家裏來采訪。可是爸爸呢,總是憨憨一笑,說自己沒什麼了不起,真的沒什麼。

有時,一家人說著笑著,爸爸突然一動不動或者臉皺作一團,孫武立刻明白爸爸又不舒服了,他體內的那些“小怪物”又開始搗蛋了。

爸爸每半個月都要去醫院做一次手術,他幫爸爸洗衣服的時候,還經常發現血跡。遇到刮風下雨,爸爸的腿甚至會疼得下不了床。但他從沒因為身體的緣故而停止工作,即使在發病時,媽媽和他緊張得不行了,爸爸還會掙紮著說笑話,安慰他們母子。

六年級暑假,爸爸去上海看病,順便帶他參觀上海科技館。孫武大開眼界,玩得很開心。可是展廳到出口的路出奇地長,太陽很毒,爸爸走得渾身濕透,臉漲得紫紅。孫武怎麼也不會忘記爸爸咬著牙、埋著頭、奮力行走的樣子。常常,孫武會在心底喊:爸爸,你就是英雄,你就是海明威筆下可以被打倒,但絕不會被打敗的硬漢子。

以爸爸為偶像,孫武似乎有著一股衝天之誌。小學畢業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鹽城中學,三年後又以優異的成績考取鹽城中學高中部競賽班。學習之餘,孫武還是學校的體育健將、校園歌手。他多才多藝、文武雙全,正如孫益海希望的那樣,兒子像一棵勁鬆,正在茁壯地成長、豐碩。

當孫益海和兒子都在頻頻收獲的時候,一直在背後默默奉獻的紅梅卻病倒了。婚後不久,孫益海中槍、截肢,之後一直與病痛相伴,幾乎每隔數月,益海的身體就會爆出一次危機。這些年孫益海病一次,紅梅就要遭一次槍擊似的穿心痛。十八年來,她經曆了多少驚恐、憂愁、苦悶和焦慮,恐怕連她自己也記不清了。

那個白裏透紅的紅梅,那個生來無憂無慮隻知道唱歌跳舞彈琴的音樂天使,現在又黑又瘦,身高一米六三,體重卻不足九十斤。長年累月的精神緊張,讓她患上淺表性胃炎、消化係統紊亂等慢性病,還老是失眠做噩夢。兒子和孫益海常常被她午夜驚魂般的哭鬧吵醒。不用問他們也知道,她又夢見槍了。

相當長的一段日子裏,槍成了紅梅的夢魘。夜鶯沉寂,除了以淚洗麵,她幾乎想不起來歌曲的旋律,也想不起唱歌的快感了。直到孫益海安上假肢重新上班,兒子健康長大,生活的陰霾中噴湧出甜蜜、喜樂,紅梅這才重展歌喉。

猶如熬過風雪的梅、渡過寒潭的雁,紅梅重新開腔,比從前更加婉轉、深情、激揚。她的歌聲如泣、如訴、如歎,是哀歎,更是悲憫,是感恩、更是讚美。她唱得那麼不屈和無畏,她一開腔,就似乎停不下來。拖地、洗衣、煮飯、走路、騎車,紅梅唱個沒完。她最喜歡唱宋祖英的《美麗心情》、《望月》、《好日子》,等等,她要把失去的時光搶回來,她要一唱再唱。

耳濡目染,在家庭的薰陶下,孫武也愛上了唱歌。從小學一年級登台演唱《世上隻有媽媽好》,到中學儼然成為校園歌手,他一直是學校的文藝尖子。

兩個音樂愛好者在家,這個家總是歌聲蕩漾。隨隨便便唱還嫌不過癮,逢年過節,他們會騰出場地,鄭重其事地開一個家庭演唱會。媽媽的歌聲甜美抒情,兒子的歌聲青春時尚,可憐孫益海五音不全,但他絕不會退場,每次都壓軸。他一定認認真真地把《打靶歸來》從頭唱到尾。他的跑調和認真總是讓母子倆笑倒在沙發裏站不起來。他是家裏唱得最差,但也是贏得笑聲和掌聲最多的。

這是一個多災多難的家庭,上帝卻給了他們最多的歌聲笑聲,他們的精神照樣健壯,信心、希望從不缺位。紅梅雖然病弱,但在照顧好家庭之餘,她也將自己的事業做得有聲有色。學校曆年來的各種慶祝活動,都是她擔當舞蹈教練和藝術指導。紅梅的歌聲越傳越遠,她不停地接到演出邀請。郭猛鎮慶祝建國六十周年的大型文藝演出中,她第一個登台獻唱《好日子》。那天紅梅多開心啊,親朋好友都來助陣、喝彩。

多年來,這個小家庭不僅沒給組織帶來負累,更沒給彼此帶來煩惱,相反,他們相親相愛、自強不息、鉚足了勁兒在各自的崗位上發光發熱發亮。每年市公安局家屬聯誼會上,他們總要自編自導自演精彩的歌舞節目,給大家帶來歡樂和感動。

八、單腿立正最美

郭猛派出所靈巧秀美,精致的四合院,紅楓沿路環繞,院內翠竹、假山、噴泉,水池裏還養著金魚、烏龜。午後,民警們若在院子裏有片刻的清閑,烏龜便會爬到石頭上來湊熱鬧。但等電話響了,案件來了,警車呼呼開出去,它又沒入水中潛伏。

前排帶廊簷的一排平房,分別是開闊的接警大廳、戶政大廳、調解大廳,落地玻璃窗格外明亮,服務台後麵的民警,抬頭就能看到廊外一樹樹的紫薇、桃花和楊柳,樹堤下的護城河圍著白水泥柵欄。出門左拐五十米,嶄新的向陽橋連通著郭猛鎮日漸繁華的街市。

二十多年來,郭猛鎮發展迅速,不再偏僻、破舊、貧窮,村道由泥土路變成結實平展的水泥路。轄區四十多個自然村,出門打工的多,外來人口更多,但發案率卻逐年下降。

這個僅有十名民警的派出所,已連續三年被評被為公安部一級派出所,多次被當地評為“人民滿意基層服務單位”、“優秀公安派出所”。鹽都區政協副主席、原公安局局長段學標說:“郭猛派出所取得這樣的成績,大老孫這樣的先進典型起了重要的激勵和帶動作用。”

這裏的群眾多數熟識孫益海,對他因公負傷、多年來堅持工作都尊敬有加。但也有不明所以的人,上來就納悶:獨腿怎麼能當警察?

有時候事情不好辦,他們馬上就不高興地罵一句:一個瘸子,神氣什麼神氣。

麵對這樣的情況,孫益海要麼保持緘默,要麼一笑而過。有的年輕民警看不下去,跳出來爭辯,事後孫益海還做他們的思想工作:“我們不能跟這些人一般見識,他們不懂禮貌,我們讓幾回,他們自然會理解。有一小部分人,就是對民警有意見,故意挑釁鬧事,找人撒氣。遇到這種情況,尤其要沉得住氣。誰讓我們穿警服?這個集體長年累月犧牲奉獻才贏得了社會的尊重,我們可不能為了賭一口氣而破壞了整體形象。”

一天中午,戶政大廳闖進來一個醉醺醺的人,罵罵咧咧拍桌子打板凳,“你們誰辦的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快點兒給我站出來!王富貴家超生,村裏沒給他辦手續,沒手續你們也能辦戶口?他媽的你們八成是拿了人家好處?!”

孫益海丟開飯碗,拄著拐杖搶步出來,“別激動,有話請你慢慢說。”

“就是你這個獨腿辦的糊塗事吧!你該不是窮瘋了,認錢不認法?我要告你!”這個人自稱是村支書,他一把扯住孫益海的衣領,吵嚷得更凶。

大夥兒趕緊來勸架,路過的群眾聞聲跑來看熱鬧,派出所門口一下子圍了許多人。

“我辦的戶口肯定有手續,你說的情況不存在。我這就來給你找證據。”孫益海拄著拐杖轉身去翻檔案。

“找啊,有種你找出來!還裝模作樣,哄誰啊?除非你現場偽造!”

所有的眼睛都跟著孫益海的指頭在文件堆裏找。

“你要是能找到就扒我眼睛。我是村支書,說話算話。我沒給他們辦手續就是沒給他們辦。”

這個村支書冷嘲熱諷,說話越來越難聽。孫益海一聲不吭,埋頭在檔案堆裏翻。好一會兒,他抽出一份材料遞過去,心平氣和地說:“您瞧瞧。”

材料清清楚楚地蓋著村裏的公章,原來簽字蓋章的是會計,村支書蒙在鼓裏。他還以為王富貴買通了警察,他揪住了人家的小辮子呢。

圍觀人群眾打抱不平,“自己村裏的事都沒搞清楚,到派出所撒什麼酒瘋?太離譜了!還有你這樣當村支書的!”“趕緊跟孫幹事道歉,飯都給你吵冷了!”

村支書結結巴巴,臊得麵紅耳赤。

孫益海笑嘻嘻地跟支書握手說:“沒關係,一回生二回熟,事情搞清楚了最重要。”

村支書一個勁兒地點頭:“是是是,孫幹事,不好意思啊!我喝高了,多有得罪,改天我請你吃飯,向你賠罪。”

類似的事情見多了,徒弟們對孫益海由衷地佩服。他們亦步亦趨跟著學,耳濡目染偷偷練。孫益海先後帶過五任徒弟,個個都練成精兵強將,因為表現突出,先後被分局、市局相中而調走。

這個先進所人才輩出,所長、指導員換了一茬又一茬,人人都往高處走,唯有益海幾十年如一日守在這裏,如院中的那些樹,深深紮根,枝繁葉茂,開花結果。那個在香樟、翠竹之間,借助假肢和拐杖,一步一步走來走去、忙個不休、永不放棄的身影,早已成為這個集體常青的靈魂和精神坐標。

這還是當年海邊的淘氣王孫益海嗎?

出生在海邊鹽場的他從小過著衣食無憂、單純自由的生活,整天領著小夥伴在海灘上瘋。八歲那年夏天,海邊來了解放軍,他們高大威武,步伐整齊,穿著肥大的軍褲,趴在沙坑裏打靶。

孫益海和小夥伴遠遠觀望,第一聲槍響把他震了個跟頭。太好玩、太刺激了。打靶結束後,孫益海第一個奔過去撿彈殼。對於趕海的孩子來說,擁有一枚彈殼那是真正的驕傲。

解放軍戰士喜歡孫益海,他們摸他的光腦門,讓他唱歌,唱一支給一塊兒糖,孫益海不要糖,隻要彈殼。孫益海和解放軍交上了朋友,他從沒那樣喜歡過誰。解放軍走了,他學著他們的樣子走路、奔跑,趴在沙坑裏打靶。

後來,他下決心長大後當解放軍,像歌裏唱的那樣,手握鋼槍守衛在祖國邊疆。中學畢業後,果斷就報名參軍,來到廣州,口哨、軍歌、營隊,一切都是他夢寐以求的。

無論多嚴格的訓練,孫益海從沒覺得過辛苦,隻覺得過癮。每天訓練結束後,他還自我加壓,環海長跑、打球,不斷地苦練意誌。他在日記裏用粗體字寫下“鋼鐵戰士”,他向往“拋頭顱灑熱血”的豪邁和激情。即使看電影,他也偏愛《英雄兒女》、《雷場相思樹》、《高山下的花環》那樣的英雄故事片。

最難忘的是盛夏那場軍事演習,全體戰士立正在流火般的毒日頭下。從上午十點站到下午兩點。沙場溫度高達四十多度,不一會兒,戰士們就被汗水濕透,最後汗水沿著他們的鼻尖、下巴、指尖以及褲腳管啪嗒啪嗒往下滴。

整整四小時,戰士們在曝曬和高溫之下立正,沒有一絲動搖。沒有人暈倒,沒有人退卻,人人都像鋼鑄鐵打,像石雕,像那紮根熱土、高大茂密的紅鬆。那是一場雄心與太陽的較量,是青春的激情在飛揚,是軍紀和軍威的證明。

從此,立正成了孫益海心底神聖的姿勢。那是一個兵的樣子。骨子裏,孫益海永遠是一個兵。

兵不可以軟弱、妥協。兵最美的姿勢是立正。

從1995年深秋那個血流成河的早晨跋涉至今,孫益海經曆過痛苦和絕望,然後重新站起來,重新立正。多年來,他不僅跟上了集體的節奏,而且在工作中處處勇為人先,像一麵可正衣冠的明鏡,他激勵大夥兒增強使命感和責任感,他也讓大夥兒有了安全感和歸宿感。

曆任郭猛派出所的領導都表示:孫益海的存在就是標杆,不用發動,所有人的工作積極性都可以保持在最佳狀態。一個集體每個人都全情投入、擰成一股繩了,還有什麼工作幹不好?

2014年,孫益海當選為江蘇省最美警察,榮立一等功,獲得公安部二級英模榮譽稱號。他穿著假肢、拄著拐杖在領獎台上立正敬禮的樣子異樣壯美。

每個人都在書寫曆史,孫益海從年輕傑出到因公傷殘,從黯然神傷到昂然起立,他的成長與成熟也正是江蘇基層民警隊伍發展進步的一個縮影。

沒有一個激越向上、團結溫暖的集體,就沒有單腿卻幸福立正的孫益海,他和他的派出所互相映照出這樣真理:在這個喧嘩而紛亂的時代,警察隊伍最寶貴、最本質的精神價值是立正——在天地之間立正,在人心之上立正,在時間長河中立正。

(文中照片由作者提供)

責任編輯/張璟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