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戰事關我大遼國運,北院樞密使還有什麼要求?”蕭綽道。
耶律斜軫看了看蕭綽,又看了看韓德讓,猶豫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抱拳道:“臣有個不情之請,請皇太後恕罪。”蕭綽點頭道:“盡管說來,恕你無罪!”
“南院樞密使公忠體國是臣所欽佩不已的,但他和他手下的人與夏國陳德交情甚深,偷襲靈州非同小可,事涉軍機,臣請求此番出兵隻用北麵兵馬,而且先行將知情的南院樞密使和南麵漢官都暫時圈禁起來。”耶律斜軫麵沉似水地說道。
“耶律斜軫,你欺人太甚!”韓德讓聞言當即暴怒,這幾年來他權傾朝野,契丹人中間不是沒有腹誹,但在他和蕭綽的全力打壓下,無人敢當麵如此無禮,耶律斜軫簡直是赤裸裸地表示了他對韓德讓和南麵漢官的不信任。
出乎韓德讓意料之外的是,此番蕭綽不但沒有斥責耶律斜軫,反而在凝眉靜思片刻後,點了點頭,沉聲道:“北院樞密使所言不無道理,南院樞密使當須避嫌。西征靈州之際,韓德讓留在焦山行宮總領宿衛,南院屬下官員,由北院軍監視護衛起來。”
耶律斜軫和耶律休哥告退以後,宮室內隻剩下韓德讓與蕭綽二人,韓德讓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一樣,臉色鐵青,一言不發。蕭綽輕移蓮步,緩緩走到他的跟前,握住他的手,開口輕聲道:“德讓,不要生氣了,你平日操勞國事,這段時間正好陪著我。”
韓德讓卻站起身來,退後兩步,冷冷道:“原來我有眼無珠,你是契丹人,我是漢人,你終究是更相信自己的族人。”
蕭綽看著韓德讓,美眸閃動,似乎又惋惜,有失望,有憤怒,有哀傷,這些複雜的神色,眼望著窗外的韓德讓皆未注意,隻聽她幽幽歎了一口氣,低聲道:“你將自己的妻室和子嗣都送到夏國,叫我如何信任與你。”
韓德讓仿佛被針紮了一下,身子一顫,轉頭不可置信地看著蕭綽,屋內靜得隻有兩人的呼吸之聲。
與環慶涇延一帶邊民對夏軍的到來幾乎是望風景從,甚至有勇力的邊郡豪民頗為期盼夏國通行的軍士蔭戶製相比,居住在內地州府的關中百姓大都隻是聽說過這個遠在西北的敵國,少數人使用過產自夏國的小玩意,隻有極少數的大商人暗暗盼著夏軍奪取關中過後,從關中販賣貨物往河西西域就不用交關稅了。夏軍越是向關中腹地挺進,百姓對外來軍隊的敵意也就越深,甚至結寨自保的情況也屢見不鮮。
關中秦州官道旁邊一處村莊中,百姓們一夜都沒有安臥。這一夜,密集地馬蹄聲一陣又一陣,怕不有千軍萬馬從這裏經過。驚破了膽的丘二十二員外家的錢糧早已埋藏起來,但人還沒來得及逃到附近的州縣城池避難,誰知道夏國軍隊此次出兵竟然如此迅速,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南無阿彌陀佛,關老爺保佑我丘家度此大難,小人從此行善積德。”丘員外唯有整夜祈禱外麵的軍隊千萬不要衝進來亂殺亂搶,哪怕是有秩序地搶劫,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直到天明時分,外麵漸漸不聞聲息,丘員外才打發一個仆傭出去探聽消息,回稟說外麵已經沒有亂兵,到處張貼著告示,那仆傭不識字,也不敢亂揭字紙,隻好請員外大人自己去看。
丘二十二也算是這莊子裏少有的幾個識字的人,給那仆傭一把賞錢後,他探頭探腦,提心吊膽地走出房門,剛剛順風聞到盡是馬糞幹草的味道,他的心就是一突,腿肚子也有些軟,戰戰兢兢地來到一處布告麵前,定睛一看,那白紙黑字寫的是“夏王陳德告關中父老,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者抵罪!”這不是當初漢高祖的安民告示麼?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痛得叫喚。他細細思索片刻,歎了口氣,把一顆心放了下來,大步奔回宅邸,對那正急著收拾細軟要到城裏避難的娘子道:“先暫且放下吧,來的是有心成大事的王師,並非胡虜亂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