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曾是明月照漢家(3 / 3)

劉隆即位,是為漢殤帝。諡法曰:“短折不成曰殤。”小皇帝即位不到一年就死了。於是鄧綏又選漢章帝之孫、清河王劉開之子劉祜為帝,是為安帝。皇帝年少,隻有13歲。鄧綏繼續臨朝稱製。

其實劉氏宗族裏不乏年長之人,而鄧綏偏取幼少,恰恰反映出,她與以往的太後一樣,都渴望長期掌握權力。隻不過,這份私心對於東漢社稷而言並非壞事。因為她德才兼備,是個優秀的政治家。

和帝駕崩那年,鄧綏隻有26歲。一夜間成為天下之主,她深知肩上的重任。東漢王朝已現衰落,四夷寇邊而內憂不斷。她以緩和社會矛盾為目的,奉行德治。稱製後數月曾發布一道詔書,表示要施惠天下,並實行大赦,將光武帝劉秀以來,諸犯禁錮之罪人一概赦免。其文曰:“皇帝幼衝,承統鴻業,朕且權佐助聽政,兢兢寅畏,不知所濟。深惟至治之本,道化在前,刑罰在後。將稽中和,廣施慶惠,與吏民更始。其大赦天下。自建武以來諸犯禁錮,詔書雖解,有司持重,多不奉行,其皆複為平民。”

這是她推出的第一項惠民措施。一個月後又再次下詔,將獲罪為奴的劉氏宗親、外戚一概赦免,陰氏也因此受益,從施行巫蠱的罪責中解脫出來。

力求司法公正是鄧綏緩和矛盾的重要舉措。除了大赦以外,她還親自受理案件。據說初為太後時,先帝的一個侍從被指施行巫蠱,下掖挺獄拷問。但她認為,她一向待此人不薄,而此人平素又無惡言,為什麼和帝死了,倒要來魘鎮她?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通。故親自審訊,果現冤情。安帝即位後的第三年,鄧綏領他親至洛陽監獄,清理冤案,並將瀆職的洛陽令下獄問罪。

這是正義的壯舉,也是一個偉大女性的人文關懷。誠然,在人治的社會裏,冤情無處不在。她親力親為的同時,也要求各地監察官秉公執法。效果如何倒是其次,至少她用實際行動表明了朝廷的態度。

鄧綏推行德政的第二方麵,是節省用度。時逢外族常年襲擾,而內地又連遇自然災害,百姓困苦。鄧綏繼續秉持她在後宮的節儉作風,縮減禦膳、服飾及諸般器物用度,並規定粱米非供廟陵之用,不得導擇;至於平素菜肴,唯“朝夕一肉飯而已”。據《後漢書》記載,“舊太官、湯官(主管禦膳)經用歲且二萬萬,太後敕止,殺省珍費,自是裁數千萬。”而郡國所貢,也跟著減了大半。另外,後宮諸般玩好,如錦繡、冰紈、綺E金銀、珠玉、犀象、玳瑁、雕鏤皆禁絕不作。而上林苑鷹犬賣了,離宮別館的薪炭米糧也省了。漢朝宮廷仿佛回到了劉秀初定天下之時。一切都是那麼樸素,即便老弱宮人也蒙恩典,恣聽去留。

不過,這許多努力並不能改變漢朝當時麵臨的困境。匈奴、鮮卑、羌族——甚至西南少數民族也襲擾邊疆。這就意味著,朝廷需要大量經費用於國防;而水、旱、蝗等自然災害幾乎每年都發生。朝廷非但不能加征賦稅,還要對許多地區實行減免政策,並調撥錢糧賑濟。長此以往,則國庫空虛自不必說。《後漢書·孝安帝紀》載,永初三年(公元109年),“三公以國用不足,奏令吏人入錢穀,得為關內侯、虎賁羽林郎、五大夫、官府吏、緹騎、營士各有差。”這說明,當時財政捉襟見肘,朝廷不得不出售爵位和吏職,以緩解困難。緹騎係執金吾的屬吏;營士則是屯騎、越騎、步兵、射聲、長水五校尉麾下的軍士,屬禁軍。

客觀地說,這種賣官鬻爵雖是不得已而為之,於國家政治、軍事倒也沒什麼損傷。因為關內侯、五大夫之類的爵位並無封地;而所賣職務均是辦差跑腿的,權力不大。鄧綏非常明白,要治理好天下,必須招賢納士、延攬群英。為此,她多次發布詔令,征辟賢良。例如,在永初五年,她頒旨說道:

“朕以不德,奉郊廟,承大業,不能興和降善,為人祈福。災異蜂起,寇賊縱橫,夷狄猾夏,戎事不息,百姓匱乏,疲於征發。重以蝗蟲滋生,害及成麥,秋稼方收,甚可悼也。朕以不明,統理失中,亦未獲忠良以毘闕政。傳曰:‘顛而不扶,危而不持,則將焉用彼相矣。’公卿大夫將何以匡救,濟斯艱厄,承天誡哉?蓋為政之本,莫若得人,褒賢顯善,聖製所先。‘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思得忠良正直之臣,以輔不逮。其令三公、特進、侯、中二千石、二千石、郡守、諸侯相舉賢良方正、不道術、達於政化、能直言極諫之士各一人,及至孝與眾卓異者,並遣詣公車,朕將親覽焉。”

在這裏,她引用《左傳》裏的名言:“顛而不扶,危而不持,則將焉用彼相矣。”表達出對扶危濟世之能的渴望。盡管未必如願,但這項舉措擴大了統治階層,有利於緩和社會矛盾。在群策群力之下,國家雖處困境,卻能繼續發展。比之後世的腐敗昏亂,這一時期可謂清明。

鑒於漢興以來外戚勢力飛揚跋扈,鄧綏自抑母家。她曾下詔,要求各級官員對鄧氏一族秉公執法、一視同仁。而以兄長鄧騭為首的娘家人也能明禮守法、進退有度,是孝安朝的賢臣。

相比呂雉靠扶持娘家以打壓皇族的做法,鄧綏的平衡之術更為老到。她一方麵對娘家嚴格管束,另一方麵又重用娘家。鄧騭官至大將軍,錄尚書事,掌輔政大權,卻是從郎中到中郎將,再到車騎將軍,逐漸升遷的。在這崇、抑的作用之下,她本人就是平衡點,自行天子事,親力親為,而不致權力下移,為母家所壟斷。

如此一來,她固然維護了朝廷的綱紀法度,卻不免落下專斷的罵名。特別是劉祜成年以後,便有大臣要求她歸政皇帝。卻被她殺了。

毫無疑問,她愛權力。然畢生操勞,所為者何?不正是漢家的錦繡河山嗎?正如範曄在《和熹鄧皇後傳》中評論道:“持權引謗,所幸者非己;焦心恤患,自強者唯國。”

長期高負荷的工作耗盡了她的心血。永寧元年春(公元120年),她與世長辭,年僅41歲。屍骨未寒,鄧氏一族即遭劉祜的乳母王聖誣告,被指曾與太後預謀廢帝,另立平原王劉得。劉祜大怒,將鄧氏子弟悉數免職,還剝奪爵位,或徙歸故裏;或流放邊遠。地方官吏望風使舵,牆倒眾人推,全不顧念昔日太後的恩德。

其實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劉祜才是幕後主使。不然,何以憑借下人的片麵之詞就草率行事呢?鄧騭不在“預謀”之列,卻也被沒收家產,絕食而死。自此以後,許多士大夫紛紛為其上書鳴冤。劉祜自知做得太過,遂遣使責備州郡,並將鄧騭遺骸遷回洛陽舊塋,令公卿會喪。及順帝即位,感念鄧太後恩訓,憫鄧騭無辜,才重新起用鄧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