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綏是個很特別的女孩。按照傳統觀念,女子將來是要出嫁的,所以學好三從四德及女工刺繡才是正經。可是漢朝的女子還有另一類,就是才女。但這些出類拔萃的女子僅僅是少數,要麼出身在豪門貴族,或者書香門第。然而最終能載入史冊,更是鳳毛麟角。鄧綏很幸運,因為她就出生在文化氛圍濃鬱的貴族家庭,從小就學習曆史和儒家經典,卻偏偏不喜歡女工。母親對此是很不滿意的,常責備她,說:“汝不習女工以供衣服,乃更務學,寧當舉博士邪?”秦漢時,朝廷設博士官,延攬百家士子,治學兼備顧問。但從來都是男子為之,母親這話,顯然是譏諷奚落。說白了,就是認為女兒讀書再多,又能有什麼用呢?鄧綏迫於壓力,隻好白天修習婦業,晚上誦讀經典。
相比母親的偏見,父親鄧訓並非保守之人。他很喜歡這個伶俐乖巧的女兒,不僅支持女兒讀書,還常與之議事。小鄧綏雖處幼年,卻已在父親的潛移默化之下,參習政務了。
不幸的是,父親在她13歲那年去世了。這個打擊實在太大了。想到父親的慈愛和諄諄教誨,她淚流滿麵,整日整夜地哭泣。以至三年不食鹽菜,憔悴毀容,像變了一個人,連親人都差點認不出來了。本來,若非父親病故,她已然身在皇宮。事隔三年,漢和帝再次采選,她名列其中。
女子的身份與容貌,是皇帝選秀的基本要求。那麼鄧綏的容貌究竟如何呢?為父親守孝三年之後,是在永元六年。《後漢書·和熹鄧皇後傳》說她“憔悴毀容”,主要是因為營養不良和憂思傷感的緣故。但漫長的時間足以撫平心靈的創傷。她漸漸振作起來,回歸生活,回歸青春年華。一年後,即永元七年,已是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了。《和熹鄧皇後傳》說她“長七尺二寸(當時,一尺合今日之23厘米,則七尺二寸在1.66米左右。),姿顏姝麗,角異於眾,左右皆驚。”正因為如此,漢和帝很寵她,次年就封為貴人。
自劉秀起,東漢朝的後宮就隻有皇後、貴人、采女三個等級了。以貴人這個身份而論,榮辱取決於皇帝的恩寵,其次是皇後的態度。皇後若要治她,是綽綽有餘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曆來是後宮無休無止的話題。鄧綏是個聰明人,不可能一無所知。從小,她就在家風的熏陶下謹慎處事,堅忍謙恭是她與生俱來的美德。5歲那年,祖母曾親自為她剪發。可眼花了,不慎誤傷後額。鄧綏卻一聲不吭。侍者都很奇怪,事後問她緣故。她說:“非不痛也,太夫人哀憐為斷發,難傷老人意,故忍之耳。”
這種品德隨她入宮,成為重要的生存法則。皇宮雖然危機四伏,卻未必是弱肉強食的戰場;而謙恭忍讓也不是懦弱無能。《和熹鄧皇後傳》說她入宮後“恭肅小心,動有法度。承事陰後,夙夜戰兢。接撫同列,常克己以下之,雖宮人隸役,皆加恩借。”當時皇後係陰麗華哥哥的曾孫。而鄧綏的母親是陰麗華的侄女。論輩分,她是皇後的表姨。然則等級尊卑,不依長幼。她盡心侍奉皇後,戰戰兢兢,唯恐有半分差池。對下人,她則關愛有加。皇帝耳聞目睹,對這樣一個好女人又怎能不愛?
有一次鄧綏病了,皇帝就讓她的娘家人入宮照料,還不限時日。她受寵若驚,覺得這樣甚為不妥,便諫道:“宮禁至重,而使外舍久在內省,上令陛下有幸私之譏,下使賤妾獲不知足之謗。上下交損,誠不願也。”皇帝很是欣慰,說人人都想著越常入宮越好,貴人反以為憂,深自抑損,誠難及也。
不爭不顯是鄧綏在後宮堅持的原則。每有宴會,皇後和嬪妃都打扮得光彩照人,獨她素裝無飾。與皇後同時進見皇帝,則不敢正坐並立,行則僂身自卑;皇帝問話,必讓皇後先說。如此勞心曲體,目的是不願意成為眾矢之的。可她越是這樣,皇帝就越是愛惜心疼。漸漸地,皇後被疏遠了。皇帝隻想專寵她一人。她於是常以身體抱恙為托辭,躲著皇帝;又出於繁衍子嗣的考慮,她還廣選佳麗,以博帝意。
但皇帝的心思究竟是什麼?鄧綏和宮裏的姐妹應該很清楚。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似鄧綏這般兼具才貌品行的佳人,天底下上哪兒找去?都說無情最是帝王家。劉秀是個例外,到了他曾孫漢和帝劉肇,便是遺傳了。皇帝弱水三千,隻取一瓢,於鄧綏是情有獨鍾的。甚至可以說,這就是帝王的一種愛——信任、欽慕、不離不棄。終漢和帝一生,子嗣凋零,唯長子平原王劉勝及少子劉隆活著。究其原因,專寵鄧綏是不能被忽略的。但最主要的原因,還在於皇後。
據範曄記載,漢和帝前後有十數子。然則為何隻有兩人幸存?在鄧綏榮獲聖心之時,子嗣已青黃不接了。正因為如此,鄧綏不願背上“紅顏禍水”的罵名,才選進更多佳麗。而根據記載,陰皇後並無子嗣。那麼她就有可能是殘害眾皇子的罪魁禍首。在範曄的筆下,她是一個善妒的女人。盡管鄧綏百般謙讓,她卻依然恨之入骨。後來施行厭勝之術,企圖迫害鄧綏。正巧皇帝染病不起,她心中歡喜,私下放話道:“我得意,不令鄧氏複有遺類!”就是說,皇帝若駕崩了,她便是太後,一定叫鄧氏斷子絕孫。鄧綏聞聽此言,不禁垂淚,對侍從言道:“我竭誠盡心以事皇後,竟不為所祐,而當獲罪於天。婦人雖無從死之義,然周公身請武王之命,越姬心誓必死之分,上以報帝之恩,中以解宗族之禍,下不令陰氏有人豕之譏。”遂欲服毒自盡。侍女趙玉眼見事急,忙騙她說,皇帝的病已經好了。鄧綏原本心如死灰,這番話倒是把她勸住了。而天遂人願。次日,皇帝果真病愈了。
這意味著,皇後企圖戕害鄧綏的野心落空了。永元十四年,她因巫蠱之事被廢黜。皇帝有心立鄧綏為後。但是鄧死稱病推托,深自閉絕。這是什麼意思呢?是否就是說,她不想當皇後?
當然不是。皇後之位何其尊貴,至少可以光耀門楣,而且宮裏頭再沒有哪個女人可以迫害她了。隻不過,她無所出,想登上後位還是會遭人非議的。何況,她一向謙恭退讓,當此大事,更是如此。最後,仿效古人三讓天下的傳統,她辭讓再三,才肯即位。
這是她一生輝煌的開始,也是實至名歸的收獲。正位中宮以後,她力行節儉,禁絕方國貢獻,歲時但求紙墨而已。皇帝欲照漢家傳統給鄧氏子弟加官進爵,也被她諫止了。這一切,都表現出了她的一貫謹慎和美德。
四年後,即元興元年(公元105年),漢和帝駕崩。由於生前未立太子,是以皇位繼承人選成為當時的焦點,而決定權便掌握在鄧綏之手。按照宗法製的傳統,立嫡以長。但是她以劉勝體弱有疾為由,改立出生隻有百日的劉隆。奇怪的是,劉隆竟生在民間,而其生母又是誰?對於這兩個問題,史官並未予以記載。究竟有何隱情,後人便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