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你不能代表上帝來說這個話。
冬:您不是說上帝把您忘了嘛。
周:其實我現在已經有點毛病了,左腿神經痛,坐著沒事,站起來就痛。醫生讓我買了一台電動按摩儀,每天晚上看電視的時候放在腰部,讓它按摩,我覺得還是有些效果的。
冬:主要是腰部,還是別的什麼地方的問題?
周:這個問題講起來還蠻嚇人的:我的腰椎骨斷了。
冬:什麼時候的事?
周:斷了二十年了。
冬:您都沒管它?
周:這二十年一直不疼,我就覺得無所謂嘛。可是最近半年開始疼了,所以站立、走路就有困難。可是之前二十年都沒什麼事,這也蠻奇怪的。腰椎骨斷了,這我是知道的,二十年前有一天,我彎腰下去,撿一個東西,聽到“哢”一聲。當時也不覺得疼,但我感覺到有問題,就去醫院看。醫生一看,腰椎骨斷了,就讓我用一個硬的鋼架夾住。可是我覺得那樣不舒服,用了一天就不用了。二十年都沒有問題。最近半年開始左腿疼,就是腰椎引起的問題。這也是年老的人應當有的毛病。年老不生病是不合理的。
冬:其他方麵沒有問題?
周:其他可以說是沒有大問題。
冬:對您來說,什麼是老?有人七十歲就說“我老了”,可您這麼大年紀,我看您還沒有老!
周:那是上帝糊塗,上帝把我忘了。基督教有一句話:上帝愛的人,首先上天。我是上帝不喜歡的人,所以上天比較晚。
冬:“老”有各種形態,您覺得什麼樣的“老”最可怕?
周:年老的人哪,不要去想這個“老”。許多人講:哎喲,我老啦,活一天少一天啦。我的想法剛好相反,我是活一天多一天。我本來不應當有今天嘛,活一天就多一天。悲觀的人活得不愉快。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我被下放到寧夏。當時國務院直屬單位下放寧夏一萬人,五千是幹部,五千是家屬。許多人都很不高興,可我覺得很好,如果不是下放的話,這樣的地方我就沒機會去看,所以我很高興。
冬:這也是您“不老”的原因。
周:不管遇到什麼不好的事情,我都相信將來會好的,因為我相信整個人類曆史是往前進步的。文化大革命時確實很困難。我喜歡吃花生米,十年都吃不到花生米。我家裏糧票不夠,糧食不夠吃。有人就跟我說:你是全國政協委員,怎麼會沒有糧食吃?他告訴我說,政協有一個俱樂部,可以不用糧票,在那裏吃飯。我糊裏糊塗,從來沒去吃過。我知道了以後,就跟我老伴去那裏吃,的確不要糧票。每次去都碰到溥儀。“皇帝”也缺少糧票!(笑)這事多有趣味。所以我呢,不斷地碰到有趣味的事情;別人呢,不斷地碰到悲哀的事情。
冬:因為心境不一樣!我知道了,這就是您“不老”最重要的原因。我還想問問您,您現在這麼大年紀了,記性還那麼好,思想還那麼新,這是怎麼做到的?
周:從全世界來說,我的思想一點也不新。
冬:您對什麼問題都了解,都有自己的看法。
周:思想老不老在於你閱讀的東西。我的閱讀是“被動”的,因為我沒法自己出門買書,有人來看我的時候,送我一些新書,我就比別人早一步看到了;沒人拿來,我就看不到,所以我的思想不會是很新的,一定有很多新東西我都不知道。
冬:您的記憶力是怎麼鍛煉的?
周:我的腦子現在已經不靈了,像一台舊的電器,接觸不良。一忽兒通電了,一忽兒又斷電了,現在的記憶力已經大不如前了。隻不過記憶力衰退這個事,在我身上好像發生得比較晚。
冬:您對自己今後的生活有什麼安排?
周:我的生活是簡單得不得了。年老了,吃東西不能多吃,多吃了會不舒服,就吃很普通的,青菜、豆腐、牛奶、雞蛋,這四樣是主要的。其他的,什麼都吃,但隻吃一點點。
冬:是現在年紀大了才吃得少嗎?
周:年紀大了才吃得少,年輕的時候吃得並不少。另外,衣服方麵,好衣服我也懶得穿,我也不去參加宴會什麼的,衣服破的、舊的都無所謂。所以,我的生活非常簡單。
冬:那您覺得什麼樣的生活狀態是最理想的?
周:聽其自然就是最理想的狀態。桌子破了也沒關係。自由自在,不要勉強自己。
冬:您平時還鍛煉身體嗎?
周:我就做一些小幅度的運動,我把這些叫做“象鼻子運動”。為什麼叫“象鼻子運動”呢?大象幾乎不運動,隻有一個鼻子甩來甩去,從中我就悟出一個道理來了:一個部分的運動可以影響全身,小幅度的運動可以影響全身。所以我的運動就是“象鼻子運動”。我的一個連襟,在美國生活,他家裏有很多運動器具。他說,你買兩件帶回去用。我說,我買了也沒地方放,而且我也用不到,我的破桌子就是我的運動器具。
冬:您的破桌子功能很多啊。那麼,您覺得最開心的是什麼?
周:最開心的就是,全世界都在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