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您是讀洋書出身，他是讀古書出身。
周：他這個人很有趣味的。
冬：您很推崇愛因斯坦的一句話，就是說，一個人活到六七十歲，差不多是13年工作，17年業餘，能不能很好地利用業餘時間是非常重要的。
周：我覺得這句話是很有道理的。業餘時間如果能做一些學術閱讀，是很有好處的。沈從文之所以有那樣的造詣，跟他對業餘時間的利用很有關係。以我本人來說，我搞語言學也是業餘的，這不是我的專業嘛。
冬：後來之所以調您去做語言學研究，也是因為您有這個業餘的根底，那個年代基本沒有什麼人專門在做語言學的研究。
周：特別是外國的文字學，它是字母學，在中國沒有人做這方麵的研究。我呢，是覺得好玩，在倫敦的時候，空下來就買很多字母學的書來看。我是作為一種業餘的興趣來學的，想不到後來還有用處。
冬：用處大了，用了大半輩子！
“任何一門學問，
都可以從閱讀百科全書開始”
冬：您是中國百科全書的開創人之一，翻譯過《不列顛百科全書》，也做過日本《不列顛國際百科全書》的顧問。中國在百科全書的教育方麵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況？雖然我們出的書不少，可是百科全書的教育、利用，對它的認識，是不是還有很多不足？
周：我在念中學的時候，隻知道有百科全書，但沒有看過。後來我到聖約翰大學念書，老師大多數都是洋人。外國老師教課，都要讓學生看課外讀物，看百科全書。為什麼呢？因為百科全書寫得很簡單，不是很冗長的，而且它是由四千個世界著名的學者寫的，水平很高。所以我進了大學以後，經常看百科全書。後來，改革開放以後，中國和美國合作，把《不列顛百科全書》翻譯成中文，中國這邊出三個人，美國三個人，一共六個人，組成聯合編審委員會，我是中國的三個人之一。我們從1980年開始翻譯，一直到1985年完成，用了五年時間。
起初就壓縮成10本一套，因為多了沒人買，中國人那時候窮啊，買不起30本。1985年以後又重新翻譯了新版，變成20本一套。我的房間裏麵有英文的百科全書、中文的百科全書、日文的百科全書，我覺得我們自己編的百科全書水平很高。中國有人才，問題是中國的知識分子沒有機會發揮自己的才能。當時我們翻譯百科全書，請了500個教授，主要是北京各大學、天津各大學、上海各大學的教授。那時候很多人剛剛下放回來，沒什麼事情做，就來做這個翻譯工作，稿費是少得不得了，但他們不在乎這個，他們覺得這個工作還是有點價值的，所以整個過程還算是比較順利。
冬：那您覺得我們應該怎麼利用百科全書？
周：在國外，百科全書多是用作學生的課外讀物。
冬：讓他們讀百科全書，而不僅僅是查百科全書？
周：對，百科全書是可以閱讀的，不光是用來查資料的。我們國家課外讀物很少，學生的主要任務好像就是把教科書讀好。普通人家呢，在客廳裏擺一套百科全書，好像很有文化的樣子。外國也是一樣，他們說：我們的《不列顛百科全書》差不多有一半是裝飾品。總的來說，中國人運用百科全書的很少。
冬：很多人隻是需要的時候查一下，但真正去閱讀的很少。
周：在國外，你進入任何一門學問，都可以從閱讀百科全書開始。先從百科全書上了解一點簡單的基礎知識，它會告訴你接下來可以看什麼書。循著這條路走是不會錯的，因為編百科全書的人都是水平很高的，這樣，你就可以一步步走進學問裏麵去。百科全書作為中學生、大學生的課外閱讀材料是最好的。
“最開心的就是，全世界都在進步”
冬：您現在每天的生活，基本上就是讀書、思考、寫文章？
周：我現在是屬於“無業遊民”，肚子餓了就吃，累了就睡，醒了就起來，都不講時間的。
冬：您的生活是這麼沒規律的麼？這麼自由主義，還這麼長壽？
周：長壽就靠自由主義，這叫聽其自然！以前上班的時候，作息是有規律的，現在不上班了，就糊裏糊塗了。
冬：您每天能睡幾個小時？
周：年老的人不可能一覺睡到底，有時候要起來一次，有時候起來兩次。
冬：起來以後還能睡著嗎？
周：活動活動還能睡著。吃過午飯，再睡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這一覺很重要。我的睡眠還是很充分的，因此我的精神好得不得了。
冬：真是好得不得了，嗓門那麼高。
周：嗓門為什麼高呢？因為我是聾子，我以為人家也是聾子。(笑)
冬：像您這麼長壽的真的很少，我記得施蟄存先生是99歲去世的，他一直寫到95歲，之後就基本上不寫文章了。可您真是長春不老啊，現在104歲了，還在每個月寫一篇文章，您說您多厲害啊。
周：我的朋友中，壽命最長的是陳翰笙，他活到了108歲，我比他差得還遠哪。
冬：您沒問題的，您看您現在的狀態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