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春。
我照例去圖書館借閱書籍。天氣還有點徽涼,青石板路上,一些綠得發光的小草從縫隙抽出芽來,陽光穿透樹林的葉片,星星點點的打在地上,衣服上,頭發上。被修剪過的迎春花枝比去年開得更加爛漫,配著陽光,織出一幅幅如景的圖畫。
“易”。突然有人叫住我,我調轉身體,看到站在樹陰下的林建。這個戴眼鏡的男孩用非常簡潔的眼神看著我。
“有你的信”。他說。
“嗯?”我在心裏疑惑,我並沒有跟誰有書信交往,除了菲,但菲的信一般都是在星期一收到,今天是星期三,有誰會寄信過來。
“我剛去拿報紙的時候,看到有你的信所以一並拿了過來,卻剛好在這裏碰到你”。他解釋著說。然後從一堆報紙裏遞過一封淡藍色的信,與我手上的鐲子一樣的藍。上麵用鋼筆寫著我的名字。落款是某某學院。筆勁有力而狂放。是成的筆跡。我逼不及待的拆開它。大致內容是這樣的:
“易,我想你已知曉我是誰。自從你杳無音訊之後,我一直都在找你。但你沒有留下任何一絲線索。我問遍了所有可能知道你下落的人,也沒能找到你。你真是狠心至極。你難道就能輕易忘記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嗎?雖然有些事情我沒有說明,但是我一直覺得,你是懂我的心的,懂我的感情。可是你這樣的舉動,真讓人傷心。前幾天菲得知你的地址並告訴了我。她看起來還十分不情願,你們在共同的隱埋。你是在有意避開我們嗎?還是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因素。你總是這樣,為什麼不把事情講出來,或是我在什麼時候傷害了你。你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也可以對我視而不見,但是,你覺得你對得起你自已的心嗎?”
信雖簡短,但語氣不容置疑。
我揣測不安起來。差點被這幾句話逼出了淚水。看完信之後,我胡亂把它夾在書本裏。然後坐在假山的石頭上發起愁來。那些美好的日子像猛獸一樣躥了出來,停在我的麵前。我伸手去抓它,但又害怕,而其實它又是虛無的。但無可否認的是,我因這些話而激動了好久,感覺幸福離我又是如此之近一樣,又讓我看到了希望。其實我在內心是很在乎他。我開始正視起自已的感覺與感情來。
我對得起我自已的心嗎?我在心裏想。我的心在哪裏?我被這句話弄得莫名的煩燥起來。我到底在做些什麼,是我錯了嗎?我到底在做什麼。怎麼樣才是對的。難道讓我看著菲難過。不,我不能對不起她,至少不能奪她所好,至少證明我已經盡力。菲是個單純的女孩,憂傷與她的生命無關。但,難道我生來就應該承擔不幸?不行,無論如何,我不能夠。我不能這麼自私。在錯誤還沒發生的時候休止吧。我的心,隻有他懂,這就已足夠。
我沒有做回信的打算,一連幾天我都恍恍惚惚,但我內心的想法堅定。我本以為就這樣結束的,但兩個星期之後,成又寄來了第二封。與上次一樣,是責問與質疑。
接著,便是菲的。菲照常在信裏訴說她的鎖事。末了,把她與成的一切說與我聽。我開始有點痛恨她這樣的說法,她的快樂對我,無疑是一種打擊。其實我心裏早就清楚,為何還要津津樂道絲絲入扣的講出來。於是,我的心裏便慢慢的滲出仇恨來。我努力的控製不讓其生長。有時候心像是用刀尖在絞一般的疼痛。
日子又這樣過了半年,成的信堅持是每周一封。我以為,我的悄無聲息會慢慢消磨他的信念。有時候,我開始痛恨自已,痛恨起生命。在一個百無聊奈的時候,我加入了文學社。於是便開始在校刑上發表一些文字。此時的我,更把生活規則推向了平淡.
又是春節將至,學校放了假。我打點好包裹又回到那個小小的縣城。一切都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街道變寬了不少。這是社會進步的向征。隻是心境卻已大不相同。
我剛到家不久,菲便來了電話,說有一個同學聚會,叫我非去不可。還說,要給我一個驚喜。本想推辭,菲卻說,如若不去,要跟我絕交。我肯定不會把這句話當真,但介於我們太長時間沒見,隻好妥協。
聚會的那天,下著鵝毛般的大雪。到處是銀妝素裹,白皚皚的一片。天地間的生靈都被這一場雪給迷惑住了,像個安靜的小孩兒。黑色的皮靴踩在雪上,發出吱吱的聲響。嗬,好一個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是城南一片比較好的住宅區,鬱鬱蔥蔥的樹木襯映著幾排有點歐式建築風格的白色房子,此時部分已被白雪覆蓋。我按照菲說的地址找了過去。在一棟四層的小洋房門前停住。樓上有輕微的笑聲傳出。我想應該是這吧。正要舉步進去,此時從鐵欄杆邊走過來一個高大的男孩。
“嗨,是易嗎?”
“你是?”我疑惑的問。
“我是張濤呀,你不記得了?”
“你是菲班上的那個張濤?”
“對呀,快進來吧,他們等很久了。”
我隨著他穿過種了花草的院子,上了二樓。這棟房子在當地來講是比較好的,裏麵的設計布局都顯示著它的不一般,至少超出了這座城市的一般水準。
“這兩年過得怎樣?”
“這是你家嗎?”我不答反問。
“哦,不是,一個同學家。”他停了一下又說:“你應該認識。”
“也是一個學校的嗎?”
“對,也跟莫成走得很近,所以,你應該認識。”
“嗯。”我不再說話,一在別人麵前提到莫成,我感覺所有的話都憋在了心裏,失去了表達能力。
去的人很多,大多是高中時的同學,也有朋友帶去的不認識的朋友。大夥兒熱熱鬧鬧的。才兩年沒見,大家的變化還挺大的。臉上那種稚嫩退去了不少。我與大家打了聲招呼,徑直走到菲旁邊的長沙發上坐下。她正與一個不認識的朋友聊天。她手裏夾著煙。我對她這種舉動憋了一下眉頭。在我的心裏,菲的純結與是與壞習慣扯不上關係的。
見我進去,可能是看到了我的不快,馬上掐滅。
“你啥時候有這種愛好了?”
“沒事,就是無聊。”菲答道。接過我的包隨手扔在了沙發上。神情慵懶得像隻貓。
“過得怎麼樣?”我一邊脫掉防寒的手套一邊說。
“好,有什麼不好呢?”
“回來幾天了?”
“比你早一兩天吧!”
“你今天是怎麼呢?不舒服?”
“我健康著呢!”菲說。
“來,這是我的朋友,給你引見一下。”菲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然後拉過旁邊一個男孩子介紹道。
“你好,我是季書南,我經常聽菲說起過你。”說完看了菲一眼,想從她眼睛裏得到認可。
“你好,我是易。”我簡短的回答,語氣中聽不出熱情與冷漠。
“書南是我同班同學,很照顧我的,是吧,書南。”菲說完又側過臉望著他的同伴。
“照顧倒說不上,隻是很喜歡跟她待一起。”男孩子倒很大方,絲毫不感到有何不妥。
菲沒說話,隻是斜眼看了他一眼。沒再理他。轉過身與我說著話。我們聊了一會學校的事情,然後菲又提到了成。
“自從畢業之後,成一直都在找你。”菲盯著我,眼裏有苦澀的味道。
“嗯。”
“他以為我故意幫你隱埋你的去向,其實我也是沒有辦法。誰叫我答應過你呢?他又不知道你去了哪,隻能一個一個的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在找你,後來也是實在沒有辦法,所以才告訴了他,你不會怪我吧。”
“也許有些事情是注定的吧!”我不知道怎麼來回答她的問題。
“你應該說是命。”菲把命這個字說得很重。我一直以為她是個不相信命的人,至少她在我心中那種樂觀向上的心理是巨大的,現在她說出這樣的話來,我感到很不適應。
“成今天會過來,我來之前他來過電話。”
“他還好吧?”
“難道這兩年你們從來沒有聯係過?”菲帶著詢問的語氣,她的眼裏比平時少了一點純真。
“我收到過他的信,半年之前,但我從來沒有回過。”我低著頭玩弄著手裏的酒杯。
“你還真狠得下心,你應該知道他對你的感情,是誰也奪不走的,有時候我感覺你們很相似。”菲是帶著無奈說完這句話的。這讓我想起成生日那天她喝醉時說的話,她肯定不記得她說過的話了,但我心裏仍隱隱作痛,以至慚愧。
“怎麼說?”
“固執。”
“我想我是有點極端的想法,但並不是沒有道理。”
正說著,外麵有人推門進來。是成,跟他並排在一起的是子楚。他們兩個同時出現在門口,像王子與公主般。身上還有來不及融化的雪花。一些認識他們的人立刻招呼著,有的還吹起了口哨。兩年沒見的成,顯得越發的成熟與俊朗。子楚還是一身黑衣,我發現從來沒有人能把黑色穿得這麼好看的。隻是她的臉越發的蒼白,像白玉般的透明。無疑,她還是很漂亮的,淡淡的笑著,散發著迷人的芳香。
成的眼睛掃視了一下房間,然後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不太敢看他。子楚似乎也注意到我了,眼神馬上變得高傲起來,揚起那張清冷的麵孔。我知道她這種表情是故意做給我看的,但我不明白,她為何要以這種姿態麵對我,是因為我與她那種不太光榮的關係。我並沒有對她心存不良或看不起她,反而,我很欣賞她的美貌與不俗。
成自顧自的笑了笑,在那些男孩子的旁邊坐下,與他們閑聊。子楚一直在他旁邊,像個惹人憐惜的貓咪。一個瘦瘦的男子孩時不時的與她搭腔,有意或無意間,流露出傾慕的神態。子楚禮貌的答應著,不慍不火。時不時的輕笑一聲,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那種風韻是無法用來形容的。
菲看著這一切,眼睛滿是不屑。幾次她欲出言加以諷刺,都被我製止。我心裏一點底都沒有。這時,成的話像炸彈一樣在我的心裏炸了開來。我想起他的那句,“我一直以為你是懂我的心的。”我在心裏念著他的名字,成,你叫我如何懂你的心,懂你的情。我與菲,都在用同樣的心來對你,可是你,你所表現出來的一切讓我們都難過,我們為了你,都在互相背負,但是,你呢?你讓我如何得知這種背負是值與不值。可是,內心還有一個影子在說,我是在動情了嗎?我開始在乎了嗎?我又開始痛恨起自已來,我什麼時候開始變了,變成一個可以為之動容的人,應該嗎?忘記那些死守在靈魂深處的暗流了嗎?它隨時都可能站出來抹殺這一切的成果。
約莫過了一兩個小時吧,快到吃午餐的時候,大家還興致高漲,沒有提議離去。我的朋友都是很少的,除了菲,別的也隻是點頭這交。一些人的舉動開始變得瘋狂起來。可能是因為好久沒有這種消譴的機會。滿屋子裏混合著煙味和酒味。奇怪,沒有人想起要吃飯。
此時的子楚正靜靜的坐在角落裏,她的臉有點紅,可能是因為長時間空氣不流通的原故。成在旁邊小心的給她倒上開水。子楚似乎隻喝開水。不過很適合她的氣質。他的表情沒有任何的不自然。菲與季書南聊得火熱,我像個傻瓜一樣被扔在了角落裏。這是固執與不合群的後果。但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反而感到難得的慶幸。
“還記得我嗎?”成帶點諷刺的說。他什麼時候已悄悄的坐到我旁邊來了。
“還好嗎?”躲是已經來不及了。
“你覺得我會很好?”成嘲弄的說,表情有點傷感。
“難道有什麼不如意的?”
“你明明知道!”
“我不懂。”
“你懂。”我感覺他憤怒了。
“你想讓某些人看到你的這種舉動嗎。”我還是不帶任何感情的回應著。這句話吐出來使我感到苦澀,像小時候奶奶逼我吃的中草藥,可那種苦隻是嘴裏的感覺,而這種苦是從心裏麵嘣發出來的。並且還是帶有針對性的預謀的。
“某些人?你覺得你的話能讓我發抖嗎?”成被我這句某些人問得有點怔怔的。
“我覺得可以。”
“好了,我不跟你計較,說說你的原因。”他開始妥協。那種架勢讓我想起了中學時班主任問我逃課理由的情景,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見我不買軟帳氣憤的樣子。
“沒有原因。”
“你像頭牛一樣固執。”
“我是人。”我一本正經的說。
他笑了起來,然後搖了搖頭,把菲叫了過來。此時菲正玩得高興,並沒有理他。
“你知道菲旁邊那個人是誰嗎?”他說:“你肯定想不到。”
“我為何要知到。”我賭氣的說,被他剛才那種莫名奇妙的笑惹火了。
“你剛叫我幹嘛?”約莫過了幾分種,菲才轉過身來,沒好氣的說,跟他在一起的季書南也一並坐了過來。
“我們來玩個遊戲怎麼樣?”成很有興趣的說。
“什麼遊戲?”菲問。
成正準備說,此時一直坐在對麵沙發上的子楚走了過來,她臉上的笑容很是甜美。
“我可以加入嗎?”。這句話子楚是對著我說的,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按她所表現出來的清高是不屑與我們在一起的。她臉上的高傲像被掏走了一樣,一副笑呤呤的樣子。我把目光放在成的身上,他像沒看見我似的。菲把臉轉了過去,表示無視。
“坐邊這來。”成很溫柔地說。並拉過子楚,像照顧情人一般。然後子楚在我與成的中間坐下,說了句不好意思。
“裝腔作勢!”菲輕輕的滴沽了一句。
如果說我心中沒有任何感覺,那是錯的。至少我心裏是喜歡成的。但如果說我很生氣,那也不對。
“要不要喝點什麼。”成溫柔的問。
“和先前一樣吧!”子楚輕輕的說著,像個太後一樣正危襟坐。仿佛成就是那個了解侍候她的小宮女。這句“像先前一樣”足以證明他們之間親密的程度。
“小心燙著。”子楚接過水,放在嘴邊吹了吹,然後搖晃著準備放下。在差一點挨著桌邊的時候那杯水漂亮的潑向了我光潔的手背。它們像美麗的蝴蝶在我的手上翩翩舞動,連著菲的一聲驚呼,我的手頓時火燒般疼痛起來。
我是全然沒有注意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的,或者從我的角度來講,我是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因為,我恨一個人,從來沒有表現過這麼明顯,雖然我恨這個世界對我的不公平,但我全然還沒有用這種方法表達過。我以為她的參與純粹隻是出於不滿,然而我卻沒有料到,原來子楚是這麼的恨我,一直以為,我之於她不過是有點令她討厭罷了,但說是恨,我覺得還太過強烈。而這恨的由來,因為成,終於在這一刻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