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季 夏(1 / 3)

已經入冬了,天氣也越來越冷。日子像流水一樣。轉眼又是一個春秋。詩人說得沒錯,任憑年華似水。

記得剛來的時候還穿著短袖現在就要裹棉襖了。以前總是一個人躲在宿舍與圖書館看書,而現在變成了仨。路旁的梧桐葉子,青了又黃。操場邊那片長得像小麥似的草現在也差不多可以收割了吧。那麵白色的牆,初次見到的矮木房子是不是又蒼老了許多?我每天就帶著這些疑問,任憑時光在我指間流淌,洗滌內心尖銳的疼痛。

月底的時候父親又寄錢過來了,總是那麼準時。我接到他電話的時候正與菲在操場打球。他簡單的問了我幾句,我還是用以前那種語調跟他講話,雖然我並不像從前那麼恨他了,可是我總覺得我與父親之間隔著些什麼似的,無法像平常的家庭平常的人一樣去對待。父親像往常一樣掛了電話,我聽到電話那頭嘟嘟的盲音心裏像挖空了一般沒有任何頭緒。是無止境的蒼茫。我與父親之間,就像電話的此端與彼端,雖然有線連著,可是卻永遠也無法明白說話人的內心與表情,隻能依照這種無法觸及的聲音來揣度對方的想法。這種狀態就像高山上從未消融的積雪,不斷的落與不斷的累積了近二十年,反反複複。

離期末考試不遠的前幾天是成的生日,菲天天惦記著問我買什麼好。每天像念經似的。反倒一點也不擔心考試能打幾分。其實我從來就沒考慮過送什麼,也不知道送什麼。長這麼大了,我都沒有好好的為自已過過一個生日,爺爺奶奶在的時候他們會在我生日那天煮兩個荷包蛋,僅僅是這樣可我依然會很滿足。長大了之後,因為朋友很少,也因為從來未曾讓人得知自已的生日,從未對人提起,每次我都是獨自一人。父親似乎從來不記得我的生日,也從未表示過對我的關愛,在我的心裏,他的臉就像大理石一樣冰冷嚴肅,永遠不會更改。

成把生日聚會提前了一天,因為隻有星期六我們才有時間。挑了一個離學校近一點的酒巴,一走到門口就被震得不行,心髒快跳出來一樣。舞池裏的男男女女個個捎首弄姿跟瘋了似的賣弄風情。燈光很暗。棕色的門窗,光可鑒人的冰冷地板及牆壁,順著走廊繞了幾個彎才找到地方。包房裏的人大多是不認識的,空氣逼仄。菲一進去就說,恭喜你被納入成年人名單!成沒說話,笑了笑,招呼著我們過去,還順便讓出個位置來給我們坐。我挑個了比較遠的角落坐下,靜靜看著他們。我一直都不喜歡這樣的地方,它的囂喧讓我心裏很是難受,隻是不想敗了大家的興致。菲在成旁邊坐下,桌子上放著一個碩大且包裝完好的蛋糕。成今天穿著白色的毛衣黑色的外套,這種明亮而內斂的顏色搭配在他身上非常好看。神情與在學校不同,這次我可以清楚的看到滑落在他眉宇間的憂傷,不是幻覺。幾個不認識男生圍在一起玩塞子,輸了的就喝酒,桌上已經有幾個空著的酒瓶。一個清瘦的男子跟著電視熒屏裏唱著時下最流行的歌曲,唱到高音處,臉部因用力而血管爆漲使得麵色緋紅。菲說,真是音圖並茂秀色可餐啊。也許是嘈雜的原因吧,心裏有種難以言明的壓抑。

門被推開的同時,一個漂亮的女孩出現在麵前,一身黑衣,薄薄的嘴唇上搽著淡淡的唇彩,沒有與任何人打招呼,徑自朝成那邊走去,看到菲與成窩打成一片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就消失了,也許是我的錯覺吧。成站起來讓她坐在他的旁邊,然後倒了杯開水給她,說,暖暖身子。成做這些動作的時候一直溫柔細心。女孩接過水,輕輕嘬了一口,笑了笑,樣子很迷人。

女孩站起來脫掉外套,露出裏麵的純白色毛衣。

說:“切蛋糕吧”。

然後成站起來一邊去拿蛋糕一邊介紹:“這是子楚,與我從小長大的朋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子楚的身上,這是個漂亮的女孩,散發著誘人的芳香。

“你小子還真有一套啊,放著這麼漂亮的女孩不早帶給哥們認識”。幾個男生玩笑道,明顯有挑逗的意思。

子楚隻是笑,並未接話。成不好意思的笑笑說,這不是給大家介紹了嗎?說完看了坐在角落的我一眼,叫我過去。我在菲旁邊坐下,一時不知道講什麼好。大家忙著把蠟燭一根一根的插上去。關掉燈,室內驟然黑暗起來。我看著成,他眼睛在黑暗中一閃一閃的,異常明亮。成在大家的催促下閉著眼睛,安靜的許願。事後他與子楚一起動手把切好的蛋糕分與大家。從這些動作看來,他與子楚之間,有著出人意料的默契。

我站起來,起身去了洗手間。菲也跟著進來。打開水龍頭,水嘩嘩的流下,冰涼冰涼的。菲說,這麼冷的天你洗什麼臉?我抬起頭,看到菲雙頰緋紅。好熱。我說。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裏異常的淩亂,一些東西理也理不清。我把這一切歸咎於空氣憋悶。其實自已內心卻並未這樣認同。我從鏡子裏麵看到那個沒有笑容的自已愣了幾秒,像開了電源卻沒有圖像的電視,隻是空空的一個白色瑩屏。

時間就這樣百無聊賴的流逝。有幾個男生建議去樓下跳舞。不亦樂呼。將近十二點的時候才提議要回去。我不知道這幾個小時是怎麼過的。從洗手間出來之後喝了不少酒,胃裏麵火辣辣的。成沒與我講過幾句話,氣氛有點奇怪。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我想。不知道菲是真醉還是假醉,說話的聲調都比平常放大了幾倍。

夜風很大,一群人站在酒巴門口攔車。成一直與子楚站在一起,路燈下的他們看起來很般配,如同公主與王子般的和諧。我都懷疑今天是不是來錯了地方,或是我們吃錯了藥。到最後走得隻剩我們四個了,菲問成要去哪。

你們先回學校吧,我要去送她。成看著旁邊的子楚回答,臉上是堅決的表情。

路上小心點。子楚緊接著與我們道別,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楚。從她表情看出他好像恨不得我們馬上走人,好成全他們的二人世界。

我與菲對望了一眼,簡單的告別後,搭了車走人。這是我第一次在深夜仰望這座城市,寂靜的大街如同沉睡中的野獸,收斂了白日的器張。風很大,從車窗的縫隙裏竄進來,粗暴的揉搓著我的皮膚。雨紛紛揚揚的透過路燈斜斜落下,義無返顧的撲向地麵。偶爾有少許的行人匆匆而過,幾家仍然營業的店鋪生意冷清。出租車司機疲憊的開著車,不時的從後望鏡中打量我們兩個。也許是在猜測這兩個來曆不明的女孩深更半夜為何還在外麵遊逛。沒有任何人說話,隻聽到外麵呼呼的風聲以及少許的汽車喇叭聲。菲突然伸過手來拽著我的胳膊,對正在沉思中的司機說,“師傅你這是打哪開呢,我怎麼從沒見過這條路啊”?

“放心,不會把你賣掉的”。司機轉過頭望了我們一眼然後又繼續看前麵的路。

“就是你要賣我別人敢不敢要還是問題呢”?菲趾高氣揚的說,好像她爸就是黑社會老大,誰動我女兒誰就是跟我過不去。

司機一聽這話就來勁了,“這麼年輕貌美的小女孩怎麼會沒人要呢?要不給我做幹女兒”?

菲也樂了,“我做你女兒等下車費就免了吧”?我還沒想過這麼精明的話還會從菲的口中說出。司機笑了,繼續跟她吹,車速不知不覺的也加快了。在漆黑的街道上奔馳。我想菲沒準是喝多了。

我正準備閉起眼睛休息下的時候菲卻哇哇的吐起來,一塌糊塗。司機一聽這聲音臉馬上由紅轉綠,立馬把車停下,下車吐完了再上來。那模樣就跟小學語文課本上說的一樣,變色龍。你的車又不是什麼奔馳寶馬,用得著這樣虛張聲勢嗎?我猜他現在肯定已經確定了這兩個看起來斯文的女孩肯定不是什麼規矩人,大半夜的在外麵喝灑還吐我車上,惱火。

先不管那麼多了,我扶著菲下了車,她嘻哩嘩啦的吐了一堆。我忙從口袋裏掏紙巾出來。我看這陣勢一時半會是停不下來了。我跟師機說,“你先走吧,我朋友可能還要一會”。這大半夜的我怕耽擱了別人做生意心裏也過意不去,大不了等下又站在大路中間攔車罷了。我想,這個年代像我這麼助人為樂的小青年也就我了。

這師機也挺厚道的,“沒事,我上車裏等你們,你們兩個女孩子在外麵也蠻危險的”。說罷跨上了車,點了煙在抽。我想先前肯定誤會他了,立馬對他的印象來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的大轉彎,刹都刹不住。

看著菲這樣子我也想吐了。實在不忍心看下去。不知道莫成送子楚去了哪裏,那麼嬌情的一個女孩。菲迷迷糊糊的說。這還用問嗎,肯定是回家啦?回誰家呀?我沒想到菲會這樣反問,一時語塞。是啊,他們回誰家呢,是子楚家,還是莫成家呢?既然他們是一起長大的那誰家都可以啊!我突然想起來了,你今天拿了什麼做生日禮物呀。菲說,一本厚厚的馬克思主義論。真的?當然是真的啦,千真萬確。說完就賊賊的笑起來。

到學校之後已經很晚了,到處黑漆漆的一片,隻有幾個像螢火蟲一樣的路燈還在執行公務。宿舍大門都關了,輕輕的推了推門,是鎖著的。菲蹲在門口問,怎麼辦呢?

我說那還能怎麼辦呢?撞開吧!我用力的推了幾下,門沒開。

四處靜得能聽到自已的心跳聲。

突然黑暗中閃出個陰影。菲馬上就跳起來,來者何人?那姿勢就跟身懷絕技的令狐衝差不多酷。

我也被嚇了一跳,定了定神。你怎麼在這裏?是莫成。我們在黑暗中看著他,仿佛看到了救星,他眼睛亮亮的,站在那裏。你們兩個是不是準備踹門?

你不是送你家的子楚去了嗎?怎麼在這裏出現。菲答非所問。

我知道你們兩個肯定會被關在門外所有特地來看看。

你有那麼好心嗎?

不信就算了。然後又轉過身來看我。去叫宿管吧,要不,進不去的。

我才不去了,等下還得簽名。星期一的大會肯定會說某某某夜不歸宿,我才丟不起這個臉。況且你大半夜炒醒別人肯定煩死你了。

成沒說話,站在門口左邊的的那個窗戶上,敲了幾下,大姐,可以開下門嗎?沒動靜,再繼續敲。我一聽就起雞皮疙瘩,一個年過半百的奶奶級人物叫大姐,虧他想得出來,別看他平時一大個子的陽剛男孩兒,說起話來也是語出驚人,半點都不含糊。他這樣一溫柔簡直嚇死一堆人。

過了幾分鍾,窗戶裏麵的燈亮起來,穿著拖鞋的聲音,嗒嗒的傳過來。門開了,一個麵黃肌瘦的女人,(其實也不是麵黃肌瘦,隻是看起來有點瘦)披著個大衣朝這邊走來。正是宿管。她正要說話,成卻搶著說,下次再也不會了。我從沒發現成還有一這本領。我猜宿管肯定也暈了,不知道自已是不是在夢遊呢,大半夜的怎麼有這麼一帥小夥站我麵前。成一使眼色,我馬上拉著菲一溜煙的跑進去。

我們摸索著開了門,宿舍人都睡著了,簡單的洗漱後上了床。想想剛剛的事情,心裏還一驚一咋的。

窗外,一輪皎潔的明月掛在天空。與剛來這裏時不同。樹木的葉子都掉光了,像一個個年過半百禿了頂的老頭。那種瀟灑與自得全然不見,剩下的隻是一些寂寞的軀殼。唉,恍恍惚惚又是一個學期了,時光像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我們就是洪水中的小蝦米,一路的跌跌撞撞與措手不及。

一年之季在於春,一天之季在於晨。按照這樣的推理那一周之季在於星期一。星期一往往是最討人厭的,因為它離星期天最遠。這星期一的陽光可是很好,早晨起來,離開溫暖的被窩。端著杯子拿著牙刷到處亂竄。匆匆忙忙的洗了臉,穿上衣服,已經沒時間吃早餐了。不過也已經很久沒吃早餐了,習慣已經變成了不是習慣的習慣。

學校的喇叭已經在唱國歌了我們才跑過去,大氣不敢出,隻能乖乖的站在最後排,目視著前麵一人的後腦勺。這後腦勺可真多呀,數得我都頭暈。升旗台上的紅旗手踢著正步昂首闊步的走向旗杆,那表情就像我今天不撞死在這個旗杆上我就不是人的那樣堅決。不過這斯還挺厲害的,大冬天的穿著短裙,站在我們中間真的像是仙女下凡。我看著看著,突然看到,那個站在短裙旁邊的男生不就是莫成嗎?瞧他那德性,跟那晚叫大姐的哪是一個人呀?是不是我看花眼了。我朝菲她們班望了一眼,正看到她呲牙裂嘴的對著我使眼色,從她的嘴形看來她好像也認出來是莫成了。陽光很好,嘩啦啦的瀉下來正好落在他們頭頂,風很大,毫不留情的切割著我裸露的皮膚,吹著美女姐姐的短裙。我猜男生們肯定在想,風兒風兒,你再吹大點。我想風要是真再大點等下就真的有好戲看了。然後我就在心裏美滋滋的奸笑。

整個上午的課我一點也沒聽進去,我在想等到下午吃飯的時候我一定要證實清楚,那個站在台上升旗的人是不是莫成。終於,下課鈴響了。我像往常一樣去食堂。待我打好飯,朝老地方走去,他們兩個已經坐在那裏了。

他們看到我了,衝我揮手。我說你們怎麼這麼沒人性呀,也不等我一下。他們沒做聲,兩個人湊在一起嘀咕什麼。我說這大白菜炒小白菜就這麼好吃撒,連話都不說,也不理我。怕我搶你們的是不是?

他們看了我一眼,然後開始爆笑,我猜他們剛才就想笑了,隻是忍住而已。我說莫不是你們發羊癲發作不成?莫成說你看看你的頭發,剛剛天上是不是掉米飯了?你的頭發比我們更餓。我摸摸前麵的留海,抓下來好幾粒飯。我說看什麼看,沒見過啊,這是最近流行的新發型。別看你們平時斯斯文文的,笑起來怎麼跟一梅超風一樣,極恐怖。

我還是在小時候看過梅超風,我與爺爺守在那個黑白電視前看那個瘋女人跑來跑去的發出尖銳的叫聲,頭發跟田裏的稻草差不多。

菲很有興趣的看著莫成說,莫成,你小子什麼時候成了三八紅旗手了,那可是有頭有臉的人做的事情。你有什麼能耐啊。

難道我不夠能耐嗎?我不能耐那天晚上你們是怎麼進去的。

我說,你得了吧,不就是你前天晚上使了點美人計。少拿出來丟人現眼。那天你把我們丟在馬路邊我還沒找你算帳呢?重色輕友的家夥。你肯定又用什麼陰招把那學生會主席給誘倒了才讓你上那個台。

莫成看著我,把碗敲得鐺鐺響,他說小易別看你平時蠻討人喜歡的怎麼說起話來那麼難聽呢,我什麼時候不對你好了嗎?

我說我懶得跟你說。然後灰溜溜的跑了。我懷疑他恨不得把碗砸過來,所以趕快得逃。

想想也是啊,莫成對我們也實在不錯,也蠻討人喜歡的。隻要我們是對的或者不違反道德規範的他都會順著我們。做什麼事情先替我們把後果給想了一切安排妥當。記得那次從學校翻圍牆出去的時候他把肩膀借給我們踩,上去了他自已又先跳下去接我們。菲坐在圍牆上進退兩難,待她像駝鳥一樣咚的跳下去時卻把站在下麵接她的成推了個正著,疼得他呲牙裂嘴的哇哇大叫,然後兩個人滾到下邊的田地裏把人家辛苦培養的油菜弄死了不知多少。留我一個人坐在圍牆上麵仰天長笑。可能是我笑聲太大了還是太誘人的原故,把教務處的老師也給引來了,那陣勢就跟日本鬼子侵略中國一樣凶神惡煞的,就差沒拿槍射我。我說這斯是不是長了順風耳,這麼遠都聽得見。我一見他們就慌神了,眼睛一閉就往下麵跳,電視裏說的徇情也就我這個樣吧!眼睛一閉萬事不就了結了。

成就是這種能夠任由我們瘋的人。他班上也有不少女孩子喜歡他。也是,像這種成績又好,心很善良的人遇著了誰都會喜歡。我知道菲肯定也很喜歡莫成,隻是一直不願意表露出來,大家在一起稱兄道弟慣了漸漸的那種感情就變得微不足道了,成了一種習慣。就像與你的兄弟姐妹一樣,雖然會有吵鬧,會逞口舌之強,但是你們之間的血緣是切不斷的,盡管這種愛會在日常生活中被掩蔽與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