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判斷自己是否為這類故事做好充足準備的標準是,我是否不再將它們看做是死氣沉沉的事物。我們來看看安徒生塑造的一些生命。首先來看錫兵,對我來說,一旦我進入到了故事之中,錫兵就成了一個真正的活生生的英雄,像曆史上或傳說中那些最勇敢的戰鬥英雄一樣堅韌不拔。而對於他隻不過是用錫做成的這一點,我完全忘了,直到我意識到他對抗的是什麼東西時,或者當我轉而欣賞安徒生提出那把舊錫湯匙(25個錫兵是用一把錫湯匙做的)這個比喻的完美方式時,還有當我看到錫融化的時候,我才會想起這一點。
在《戀人》(The Top and the Ball)“注①”這個故事中,除了當陀螺和球討論自己分別由花心桃木和軟木做成的高貴身份時,其他時候,你在閱讀中,幾乎會以為它們是有著火熱愛情、也是品德缺陷的人,完全忘記它們並不是真正的人。
“注①:故事大意是:陀螺和球都是一個男孩子的玩具。陀螺向球求婚,球自恃身份高貴,回答說燕子也在向自己求婚。一次,孩子們玩球時,球不慎失蹤,陀螺便認為球嫁給了燕子,並因此對球更加思念,愛戀日深,就這樣過了5年。後來有一次,孩子們玩耍時,陀螺不小心被丟進了垃圾桶,在那裏,它發現了被水泡得不成樣子的球。自此,它絕口不提自己的這位“愛人”。”
至於安徒生的《屎殼郎》,有誰會認為裏麵的那隻甲蟲隻不過是昆蟲學上的一個品種呢?難道它不是那種自鳴得意的旅行家的象征嗎,除了認為自己十分重要之外,在旅途中什麼都沒有學到?那麼《織補針》(The Darning-needle)這個故事中的主角呢?這根用鋼做的小小的針的勃勃野心,怎麼可能不讓讀者聯想起人類的興趣和利益呢?
這個方法同樣也可以應用於任何表演的準備工作,有時候,一個人可以將自己從單純的解說者的角色轉變為創作者。也就是說,隨著你對這些事物的生命各種可能性的不斷訴求,它們可以因你而重獲新生。
作為一個單純的、實用的建議,我認為,一旦某個人克服了文本的難點(假如真正用心去學,隻要堅持不懈地下苦工溫習故事即可),開始著手將故事轉化成真正十分生動的形式,也應該在給別人講故事之前(即使聽故事的隻有一個人),始終大聲地念每一個詞,大聲地重複多次。在故事的效果方麵,我還建議大家仔細傾聽字詞的發音,這種方法比其他任何方法更能在腦海中形成完整的畫麵——這是一個測試階段,要視其公開形成的效果,決定這個階段的結果是否有必要進行調整。在牢牢記住原文的情況下,我建議先在字詞方麵做到盡善盡美,在做到這一點之前,不要妄圖故事能產生戲劇性的影響力。但是,從另一方麵來看,如果你使用的是自己的語言,那麼可以在準備過程中不斷調整想獲得的效果。手勢、停頓、麵部表情,常常能夠幫助某個人做出選用哪些字詞的決定,盡管在公開表演時結果往往還會被調整。我強烈建議,所有的手勢應該站在鏡子麵前一一加以研究,因為這位最忠實的、其忠誠度絲毫不必質疑的朋友,會讓我們避免犯下大錯,而且還能在不斷的糾正當中,幫助我們沿著積極的方向完善效果。如果你的手勢無法讓你自己滿意(練習能夠讓一個人越來越挑剔),通常是因為你沒有給聽眾的想象力留下足夠的餘地。然而,隻將重點放在手勢方麵,就像把重點放在語調和語言方麵一樣,是缺乏藝術性的,效率也是不高的。無論在決定麵部表情還是手勢,我們必須考慮故事中的主要角色,研究我們如何才能最好地——不是表演它們,而是讓它們自己展示自己,這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情。送給一位故事講述者的最偉大的讚美,正如稱讚一位演員一樣,是在表演時他暫時忘卻了自我的存在,因為他是如此沉浸在自己的角色當中。
一旦我們決定了主要角色實際上打算做什麼,接下來就能讓自己開始進入角色扮演。
現在,讓我們來看一個具體的例子,這個故事就是佛教的一個傳說《獅子和兔子》(Lion and the Hare)。
在這裏,我們將獅子和兔子作為典型,其他動物沒有它們那麼有個性,因此性格塑造也不會那麼鮮明。小兔子最主要的性格是膽怯、大驚小怪、錯誤聯想。當兔子登場的時候,我們的腦海裏必須浮現出這些性格。幸運的是,這些性格要想生動地表現很容易。獅子不僅僅富有同情心,而且豁達慷慨。向孩子們展示獅子除了外形雄壯美麗、力量非凡之外的另一些性格是很有好處的(這裏同樣潛伏著一些危險,即會驚嚇到天真的學生們)。實際上,它甚至比我們有時在故事中特別虛構的寬宏大量的獅子還要有趣。
當然,我們這些成年人知道,獅子是佛祖的化身,但孩子們認識不到這一點,他們也無須這麼做。然而,他們會明白,這頭獅子是一頭不同尋常的獅子,不同於法國探險家保羅·杜(Paul DuChaillu)在曆險時遇到的獅子,也迥異於動物園裏相對馴服的獅子。如果我們的表述是逼真的、忠實的,我們可以將自己打算告訴給孩子們的那些東西全部傳達給他們。這是我所說的故事風格的一部分,打個比方,這相當於在拍照時,通過長時間曝光才能獲得的那部分鏡頭,也就是說,在準備時,我們必須將過程中會產生的沉思和共鳴考慮在內。
因為這兩個動物是故事中的主角,它們必須被罩以一種朦朦朧朧的色彩。它們應該通過暗示,而不是被詳細地刻畫出來。說到大象時,給出一個確定的手勢可能是很恰當的。比如說,大象的長鼻子甩來甩去這種個性化的舉動,或者是老虎的虎視眈眈、怒目而視,駱駝目空一切的譏笑。但是,如果給每一種動物一個手勢,效果就會變得很單調,而且次要角色就會充斥在整個畫麵最顯著的位置上,掩蓋掉主要角色的動作,留給聽眾的想象空間就會因此變得非常狹小。我通過親身經曆發現,如果在這些次要動物們退場時做同樣的手勢,那會很有效果,但是不要那麼明顯,因為那不過是一種提醒。
現在問一個問題,除了我們努力帶給聽眾的戲劇性樂趣和影響之外,我們還希望給他們留下什麼樣的印象?的確,講述者可能在故事講完之後意識到一種恐慌,自己究竟帶來了什麼影響。應對這種恐慌的其中一個方法(也是我最喜歡的一個方法)是,在故事的結尾這樣說:“那麼,孩子們,我們從這個故事中學到了什麼呢?”關於這個方法,莫爾雷勳爵(Lord Morley)曾經這麼說過:“直接的道德教育始終會證明工具是多麼無力,而方法是多麼的沒有效果。對於智者來說,這一點像家常便飯一樣容易接受,但對蠢人來說,那卻是永無休止的困惑。”
如果這個直接的方法確實有效果的話,那麼我們最好將戲劇性事件撇到一邊,並且坦承:“感到緊張是愚蠢的行為,發表不精確的意見是危險的。慷慨大度的人比那些小肚雞腸的人更在行。”
所有抽象的評論都像乘法表一樣正確,但也一樣乏味無趣。小孩子可能會把它們記在腦海中,也可能不會,但他肯定不會遵照它們行事。
但是,如果你竭盡所能將充滿藝術感的熱情投入到故事的講述中,而且不發表一個字的評論,那麼孩子們將會感受到,一隻不負責任的小兔子微不足道的言論,讓數不勝數的動物們聚在一起時帶來的那種驚人的震撼。讓他們感受獅子的那種高貴、鎮定和從容,這正是獅子為何會威風凜凜;感受獅子對愚蠢的小兔子那溫和而堅定的態度;傾聽最後所有動物認識到自己的愚蠢之後相繼離開時那華麗的篇章。而且,你會發現,你已經接受了和獅子一樣的方式。除此之外,畫麵上不需要再添加其他任何東西。
問題六:和孩子們詳盡地討論故事,鼓勵他們養成提問的習慣,這樣做正確嗎?
講故事的時候,不要這樣做!故事產生的效果是通過戲劇性的方式取得的,通過提問試圖進行任何分析,會對效果產生破壞作用。
故事講述中使用的手段是一種純粹的藝術手段,要通過情緒這個媒介傳達給孩子。對智力或是理智的訴諸是另一種不同的手段,必須在另一種場合才適合運用。當你享受著鮮花的芬芳,或是欣賞著它的美麗色彩時,提起它的植物學分類會大煞風景,就像在植物學課堂上,談論鮮花給生活所帶來的樂趣有點不合時宜。
從一個實際的角度來說,鼓勵孩子們提問是不明智的,因為他們傾向於提到和故事完全不相幹的事情,從而攪亂講故事的氛圍,如此一來,在事後回憶起這個故事或是當時的情形時,他們往往記得的是那些不相幹的對話,而把故事本身的戲劇性效果排除在外。
我記得,有一次,我認為時機成熟,於是向一些聽《堅定的錫兵》的小朋友提出了一個我自認為能產生十分效果的要求。當然,我也的確沒能抵抗住提問這個簡單、但日後認識到是徒勞無功的方法的誘惑,因此問道:“難道你們不覺得,那位小舞女跳入火中和勇敢的小錫兵在一起,是很感人的行為嗎?”“呃,”一個6歲的小家夥回答說,“我認為是氣流把她吹進去的。”
問題七:故事一講完,就鼓勵孩子們複述故事,這樣做恰當嗎?
我的答案很明確:“不恰當!”
在十分欣賞讓孩子們表達自我這個想法的同時,我卻十分反對所謂的自我表達采取單純的複述形式。關於這一點,我在本書的其他章節做了詳細地闡述。在這種情況下(類似的場合還有一些),孩子們應該做的事是對故事加以理解,而不是發言。
在做好了細致的準備之後,一位專業人士用自己最佳的能力狀態,給孩子們表演了一個故事,並鼓勵他們用自己不完善的詞彙表和不是特別出色的表達能力(這種一貫的說法是表明那些孩子都是普通正常的孩子,不是天才)來複述這個故事。這種做法,我要說,就像在一位偉大的音樂家表演了一段音樂作品之後,聽眾中的一些人被鼓勵用自己的表演來演繹這段音樂作品一樣,毫無效果,徒勞無功。這樣做的結果,是聽眾得到的音樂享受會被徹底地破壞,而這位音樂家本身也得承擔這種後果帶來的損失。
我始終主張一點,聽完故事後徹底地保持靜寂,默想5分鍾,要比無論多麼努力地進行複述,都更能讓孩子們牢牢地在腦海中留下故事的印象。蒙特梭利教授“注①”關於“靜寂”的精彩綜述,對我來說,用在故事講完之後的那個時刻恰到好處。
“注①:Dr。Montessori,意大利著名兒童教育家。”
問題八:應該鼓勵孩子們用圖畫來表達自己聽過的故事嗎?
對老師和孩子來說,這種方法具有引人注目的影響力。如果能夠有節製地運用的話,我認為它是一種非常值得稱讚的嚐試。但是,我十分懷疑,用畫畫的方式是否在任何情況下都能表明故事在孩子腦海中留下的印象。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孩子們被鼓勵或者被希望用自己的語言複述故事上。在兩種情況下,對方法的生疏會導致孩子幾乎不可能表達出自己的想法,除非一種情況——他是個藝術家,而另一種情況,他擁有真正的文學表達能力。
我自己的印象是,在這種努力中之所以混雜著失望和敢於嚐試的快樂,隻是單純地因為,孩子們離他們的理想相距甚遠——這種理想,其實在他們心裏早已一覽無餘了,但具體表達出來的卻和其腦海中的理想相差甚遠。我的這個印象,得到了很多做過這個試驗的老師的證實。
我記得,有一個幼兒園的老師說,有一次,當自己剛講完一個關於騎士的驚心動魄的故事後,其中一個小朋友就立刻請老師允許自己在黑板上畫一幅這位騎士的畫像。這樣自動自發的請求,當然不會被拒絕。於是,充滿了信心的這位自認為是藝術家的孩子,將自己對騎士容貌的想象畫了出來。當作品完成後,這個孩子後退了幾步看著黑板,將粉筆放下,歎了口氣,難過地說:“在我的想象中,他是那麼的英俊。”
盡管如此,除了小朋友看到一幅不如自己心中想象的騎士畫像退了幾步之外,我還是相當讚成這樣的試驗,隻要我們不將孩子真正認可的東西當做精確的數據。不過,如果騎士的畫像是這個孩子在自己的課桌上畫的,而不是在黑板上畫的,而且隻展示給老師看,而不給其他小朋友看的話(除非那幅畫格外出色),或許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