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產生傳奇的土壤和養分。我給出這兩個例子,是為了證明街頭生活的優點也是必須加以考慮的,就像我們會考慮其缺點一樣;盡管在我看來,我認為其缺點重於優點。
生動的故事帶來的還有一種直接效果,是它可以擺脫平淡無奇的生活,培養孩子的熱情、興趣和想象力。這一點,我已經在引述喬治·葛遜先生的話時提到過了。希望逃離平淡無奇的生活,這是一種健康的傾向,對孩子和成人來說都是一樣的。當我們希望擺脫自己當前的環境和興趣時,我們應該做的事情:步入幻想的世界。總能讓我大吃一驚的是,在試圖擺脫我們自己波瀾不驚的環境時,我們不是大膽地進入一個純粹的傳奇世界,一個與日常生活完全相反的世界;相反,十之八九,人們追求的東西始終與我們日常生活的各種主題難分難解:對金錢的狂熱追求,悲慘的貧窮生活,速食化的社會……
對孩子來說,故事的挑選同樣也存在這種危險:傾向於挑選非常功利主義的故事,無論是從形式還是主題上。因此,我們不容易讓孩子們脫離日常的陳詞濫調。我記得曾經看過兩本小書,內容都是讀給小朋友聽或是他們自己讀的,其中一本書叫做《擦鞋童湯姆》(Tom the Boot black),另一本叫《報童丹尼爾》(Danthe Newsboy)。我之所以反對裏麵的故事,主要是因為,這些故事中的主人公們沒有一個是出於對自己工作的興趣而樂在其中的,而是有很強的功利目的。沒錯,這兩位先生都積累了大量的財富,但是,學齡兒童絕不能僅僅被局限於這樣的夢想和願望之中!常常會有這樣的故事:男孩子來到倫敦,口袋裏身無分文,離開時卻已經成為百萬富翁,更重要的是,他還當上了倫敦的市長。毫無疑問,這些富有的年輕人的傳奇原型就是迪克·惠廷頓(Dick Whittington),他是中世紀時倫敦市的一位市長。根據民間傳說,500多年前,可憐的孤兒迪克從農村到倫敦去碰運氣,後來被善良的富商菲茨沃德收留,在他家中做工。迪克受不了廚娘的虐待,在一個萬聖節的早上從家中逃出去了。當他來到海蓋特,在路邊坐下來,不知該走哪條路的時候,突然從寧靜的早晨的空氣中傳來了教堂的鍾聲,仿佛對他說:“回去吧,惠廷頓,您是一個好公民。回去吧,惠廷頓,倫敦的市長!”鍾聲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同樣的話。於是,他站起來轉身順原路回到主人家中,沒有被人發現。當時,北非有一個國家耗子橫行,機緣巧合之下,國王得到了迪克的小貓,製服了鼠害,就用貴重的寶石來換小貓,因此,迪克發了大財,並和主人的女兒結了婚。此後不久,迪克·惠廷頓爵士三次出任倫敦市長。不知不覺中,我們接受了迪克·惠廷頓深遠的影響,那些時間久遠的名流常常能在後人身上產生如此功利的效應。誰知道呢?或許,現代的百萬富翁缺少的,就是惠廷頓那隻獨特的貓吧。
但是,擺脫功利觀,給孩子們講述一些關於無法觸及的事物的故事,培養他們的精神追求,我不認為那是理想主義。孩子們同樣能夠在很小的時候學到,“能看見的東西是世俗的、現實的,而看不到的東西是精神的”。對於那些想在孩子們身上嚐試這類故事的效果的人,為了鼓勵他們,我引用了詹姆斯·惠特卡姆·賴利“注①”的下述文字。
“注①:James Whitcomb Riley,美國詩人。其最著名的作品有《小孤兒安妮》和《襤褸的男人》,是用印第安納方言寫的。”
智者的財富
哦,黑漆漆的,夜深了,
強盜們來搶劫了,
他們拆掉了他宮殿大門上的鎖,
強盜們來搶劫了——
他們拆掉了宮殿大門上的鎖,
搶走了他的王國裏的珠寶和寶石,
還有他的金子和價值連城的金銀餐具——
強盜們搶劫了他。
在清晨看到被洗劫一空時,他大聲地笑了——
強盜們搶走了什麼?
嗬!強盜們進來搶劫時,他躺在床上安然無恙——
他們沒有搶走他那睿智的腦袋裏,一絲一毫童年的夢。
“歡迎他們拿走任何其他東西。”
強盜們來搶劫時,智者說。
在古老的童話或童謠裏麵,我們也總是能夠發現一種富有傳奇浪漫色彩的精神,它和一種令人欣喜的感覺聯係在一起。在我看來,對年幼的孩子來說,這種精神是最重要的。下麵這段文字是從瑞夫·蓋爾斯(Rev。R。L。Gales)的作品中摘選的。
在談論了關於學校課程刪掉了童話故事這個話題之後,他補充道:
這樣做將減少這個世界上的樂趣,對於每一代人、甚至是還未出生的那一代人來說,這種做法會帶走他們的好奇心,削弱他們對神奇事物的大量興趣(這種興趣不包含私心),而且還會讓他們永遠地陷入關注個人喜好的細枝末節的泥潭之中。
童話是這個世界上最健康、最無私的事物。它能夠喚起一些甜美的畫麵——一棵小小的榛子樹上長著銀色的胡桃和金色的梨子;符合孩子們口味的某些傳奇曆險,將他們從未被察覺到的遲鈍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它會將一些美好事物的典範帶到我們麵前。
“小狗看得哈哈笑”“注①”——在這隻淘氣的小狗的笑聲中,蘊涵著一種精神,那是出色的幽默感、健全的心智、充沛的精力的精髓。這是一種純粹的歡樂笑聲,不帶有一絲一毫的惡意和刻薄。像小狗這樣的笑,是對日後那種沉悶的笑聲最好的預防——野蠻的嘲弄的笑、敵意的惡毒的笑,狂熱的刻薄的笑。童謠的世界,蘇格蘭兒童作家巴蘭坦(R。M。Ballantyne)的作品《狐狸先生》(Mister Fox)中的古老世界,是一個自然天真的世界,一個有著活潑、健康的運動的世界,一個充滿著生活樂趣的世界。
“注①:一首英國童謠中的一句。”
在童話中,一個孩子能享受到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精神盛宴。他漫步在仙境的花園中,耳邊傳來鳥兒們的啾啾歌聲。國王的駿馬和他的勇士們,在他麵前雄赳赳氣昂昂地列隊行進。在一位東方國王的宮殿裏,形形色色的手工藝人,比如麵包師、糖果匠、銀匠、鐵匠,全都忙於展示自己的手藝和秘訣。
在強調故事能擺脫平淡生活的價值時,證明其重要性的最好辦法是,舉個例子說明被剝奪了享受童話權利的孩子(這是他與生俱來的權利),看看他的身上會發生什麼。在《父與子》(Fatherand Son)中,埃德蒙·戈斯“注①”說:
“注①:Edmund Gosse,英國作家、批評家和傳記作家。代表作《父與子》描繪了父與子之間兩種稟賦、兩種意識甚至兩個時代之間的爭鬥。”
在此期間,當我擁有了閱讀能力之後,我在書中找到了最大的樂趣。不過,可選擇的餘地受到了限製,各種各樣的故事書是嚴格排除在外的,無論是有關宗教的還是非宗教的,沒有一本小說被允許進入這棟房子。在這一點上,這條禁令的發起人是我的母親而不是父親。我承認,對於“講故事”,我的母親有一種非常值得注意的、在我看來多少有些難以理解的印象,也就是說,無論哪種類型的虛構敘述,她都認為是不合情理的事情……她也不會去閱讀司各特的任何騎士小說,並固執地聲稱那全都不是真的。她隻閱讀抒情的、主觀的詩歌。然而,在她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她對構想故事卻有著狂熱的激情,而且對此還相當精通,以致於別人總是懇求她編故事……“當我還是個年幼的孩子時,”她說,“我習慣於編各種故事給自己和兄弟們取樂,就好像我讀過那些故事。我猜想,因為天生擁有精力充沛的頭腦和活躍的想象力,那很快就成了我生活中最主要的樂趣。不幸的是,我的兄弟們總是喜歡鼓勵我的這種嗜好,而且我在女仆身上發現了她講故事的能力對我有更大的誘惑。我沒有認識到這會給我帶來什麼傷害,直到蕭爾小姐,我那信奉加爾文主義的家庭教師,發現了這一點,嚴厲地譴責了我,告訴我那是惡劣的行徑。從那以後,我就開始認為虛構任何類型的故事都是一種罪惡……然而,這種渴望卻那麼強烈,它的滋生伴隨著暴力……故事的質樸對我來講已經不足夠了。我必須得發揮想象力對故事加以潤色,讓我的心靈感到恥辱的那種虛榮和不道德,我沒有能力將其表達出來。”這絕對是一個關於天性受到壓抑的慘痛例子。
我們很有必要回憶一下代數幾何學家埃爾米特的故事。與抑製想象力相反的是,埃爾米特在法蘭西學院任教時,在星期一例會上討論什麼是將小孩子培養成數學天才的最好方式時,他說:“發展想象力,各位先生,如果你們想培養數學家,那就讓孩子們去閱讀童話吧。”
一直以來,我總是在不斷處理關於孩子們大腦將真實與虛幻混為一談的問題。我認為,給出一個例子,說明孩子們自己是如何區分兩者的,這將很有幫助。
艾溫夫人在這個話題上是這麼說的:
“如果有一些年幼的聰明的孩子無法區分幻想和謬誤,那麼發展他們的這一能力是非常應該的。但是,通常,在孩童時期,我們會帶著一種輕鬆的心態分辨這種差別,而作為成年人,不愉快的記憶會讓我們無法回憶起這一點。”
巴奈特先生在他的著作《教育的常識》(Common-sense of Education)中,提到童話時說:
“孩子們會去表演它們,卻不會遵照它們行事,他們也不會將那些情節當作自己強大信念的一部分。很明顯,孩子們會去幻想奇形怪狀的世界,充滿了令人驚歎的、有趣的各種角色,在他們身上可能會發生很多奇異的事情。更妙的是,這種想象力的博大是一種財富,可以將受到了良好教育的孩子和不那麼幸運的孩子區分開來。”
下麵這段文字選自於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注①”關於“兒童遊戲”的小品文。在文章中,他提供了一個例子,闡述了孩子們有創造自己的戲劇性環境的天性。
“注①:Robert Louis Balfour Stevenson,19世紀的蘇格蘭詩人、小說家,代表作包括《金銀島》(Treasure Island)以及《化身博士》(The Strange Case of Dr。Jekyll and Mr。Hyde)等。”
每次我和表哥早上一起喝麥片粥時,我們都會有一個辦法讓用餐的過程變得有趣。他給麥片粥加上糖,並且解釋說這是一個始終被雪覆蓋著的國家。我會給麥片粥加上牛奶,解釋說這是一個遭受了洪水肆虐的國家。你可以想象得到,這裏還有一個小島沒有被淹沒,那裏還有一個山穀沒被雪覆蓋住;有什麼東西被發明了出來;他的王國裏的人們住在高地上的小屋裏,出門得踩著高蹺,而我的臣民就總是住在船上……當最後一片安全的處所也變成絕地,當麵積每一秒鍾都不斷變小之時,我們的興趣也越來越強烈。到了最後,我們的早餐退居到了第二位,甚至會讓我們覺得反胃,但我們習慣用它來編織自己的幻想。不過,或許,在用餐時我經曆過的最令人興奮的時刻,是在有小牛腿肉凍的情況下。那幾乎讓人難以相信——你或許相當肯定,我不隻是會去嚐試,而且會竭盡所能去幻想——它的某些部分是空的,我的勺子遲早能打開這塊金黃色的肉凍中的神秘小屋。那裏麵或許有某個紅胡子在等著自己的末日;或許能找到四十大盜藏匿的寶藏。因此,我屏住呼吸,慢慢地搜尋,盡情享受著這種樂趣。相信我,我幾乎不會對肉凍留下任何味覺,而且,盡管我在製作奶酪時喜歡這種肉凍的口味,不過我總是不放它,因為奶酪會把肉凍透明的切麵弄得模裏模糊。
裏博“注①”在他關於想象力的作品裏說:“孩子們主動自發的豐富創造,總是比我們自稱有利於他們的模仿要好得多。”
“注①:T。A。Ribot,法國心理學家,被稱為“法國現代心理學之父”。”
讀過卡爾·穀魯斯“注①”關於動物遊戲的心理學的一段文字後,再將它和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的那段文字聯係起來,從科學觀點的角度來看,能夠將路易斯的意思了解得更透徹:
“注①:KarlGroos,德國哲學家、心理學家和美學家,提出了“內摹仿說”,也即“移情說”。”
“這個孩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遊戲中,可是在變化的想法和感覺的掩飾下,就像被風吹皺的波浪下麵那平靜的水,他知道這根本就是一個借口。在參與遊戲的‘我’的偽裝下,是那個沒有絲毫改變的‘我’,暗中帶著優越感看待偽裝的‘我’。”
在談到遊戲時,凱拉特(Queyrat)認為,那是兒童的想象力的一個明確階段;它在“本質上是現實生活的一種變形,是空間和事件的一種轉換”。
現在,讓我們回到艾溫夫人提出的那個觀點上,也就是,我們應該培養正常兒童區分真相和謬誤的能力。這也是我們講故事應該追求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