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我們就要談到關於故事講述最重要的部分,前文所述的內容逐漸引出來的這一點,也就是這些故事之於孩子的影響力。這和孩子在聽故事的過程中所感受到的戲劇性樂趣相差甚遠;而戲劇性樂趣,在講述中,它本身已經向我們充分證明了其影響力。不過,既然我已經強調了關注講述方式和材料選擇的極度重要性,那麼,我們應該期待獲得一些永恒的結果,這是沒錯的,否則那些不滿足於單純樂趣的孩子,就會尋求其他引起自己興趣的方法——這種持久的結果,就是我在本章中所要特別展示的。
我認為,我們站在了重新發現一個古老真相的入口處。這個古老真相就是,戲劇表現是引發興趣的最快最明確的方式,因為那是唯一一種記憶力不會弄虛作假的方法。假如某個事物以它最有生命力的形式展現在我們麵前,那麼沒有什麼能夠對它造成破壞;相反,如果事物常常籠罩在模糊不清、暗淡不明之中,就會漸漸地從我們的記憶中逝去。有一回,一位非常熱心的科學家在我麵前哀歎,痛惜那麼多有損於科學的故事在學校被講述。她主張的那些牢不可破的要素,正是我在那些被完美表述的故事中發現的。因為對她的觀點非常感興趣,我請她告訴我,回顧自己的學生時代,相比那些模糊的信息,她能清楚地回憶起的是哪些東西。
沉思了一小會兒之後,她有些為難、但是坦白(令人尊敬)地對我說:“呃,現在我想起來了,我印象最深的是《灰姑娘》這個故事。”
因此,我就不打算專門將這個故事的梗概簡述一遍了。我認為,它之所以被想起來的原因,是因為《灰姑娘》以戲劇性的形式呈現在這位科學家麵前,激發了她的想象力,並讓記憶力始終保持著鮮活。我也相當了解,一個科學事實能輕易被回想起來,假如它當時是通過諸如成功的化學實驗之類的形式被演示出來的。不過,這種方式其實也有幾分戲劇化的影響力,因為這個原因它也能被記住。
研究心靈哲學和邏輯哲學的詹姆斯·蘇利(JamesSully)曾說:“我們無法了解一個故事對孩子有什麼樣的吸引力,從而能被他們年輕的心靈記住,能迅速激發想象,並且不是很熟練地加以抽象的反映。文字並不是死的,而是長了翅膀,就像古希臘人說的那樣。”
在《愛麗絲漫遊奇境記》的姊妹篇《愛麗絲鏡中奇遇記》(AlicethroughtheLooking-Glass)中,那位紅桃皇後做出的如下表述,其實比她自己意識到的更具有影響力:“話一旦說出口,就不能再改了,而且你必須承擔後果。”
在《俄羅斯神話與民間故事介紹》(Introduction to Myths and Folk Tales of the Russians)一書中,傑裏邁亞·科廷(Jeremiah Curtin)寫道:
“我清楚地記得,當我聽到或是看到‘撒旦’這個名字時,它在我心裏喚起的那種感覺。對我來說,它意味著的那個人,駭人聽聞,恐怖而強大,道德是驚人而可怕的醜陋。在我長大一些之後,我開始學習拉丁語,在維吉爾“注①”的作品中讀到,撒旦是帶來光的使者,是太陽的使者,我記得當時我是多麼的驚訝。”
“注①:Virgil,古羅馬詩人。”
在柏拉圖看來,教育的目標,應該是通過正確的途徑,將美德彙聚到孩子們心中。
而在大約兩千年以後,菲利普·錫德尼爵士,在他的《詩辯》(Defence of Poesy)裏說道:“學習的最終目的,是能夠帶領我們因肉體而變得更壞的墮落的靈魂走向完美。”
然而,既不是柏拉圖這位古希臘的哲學家,也不是錫德尼這位伊麗莎白一世時期的詩人,將這些原則應用到每一天的生活中。我們能夠從印第安普埃布洛族(Pueblo)對此的運用中得到一點提示,關於這一點,拉米斯(Lummis)是這麼說的:
“對於普埃布洛族的孩子來說,大人們並沒有義務訓練他們,而是告訴他們必須滿足於直白的命令:去做這件事。對於每個孩子來說,他是通過學習一個童話故事知道這一點的。這個故事的目的,是解釋孩子們是如何第一次知道‘做這件事’是正確的;故事還會詳細講述降臨到那些不這麼做的人身上的悲慘結局。一些部落有專門的故事講述者,這些人花了大量時間學習自己部族的傳說和故事,他們不僅有強大的記憶力,還有豐富的想象力。通常,孩子的母親會去請來其中的一位,為他準備一頓豐盛的筵席,她和依偎在身邊的孩子,會等著這個幻想家吃飽喝足、抽完煙之後,再來講故事,有時他們要等上幾個小時。”
而在現代社會裏,接受了完整的訓練、對孩子擔負著職責的看護者(育嬰者、父母或教師),應該準備好模仿印第安部落裏的“幻想家”。我欣喜地發現,很多培訓育嬰員的機構裏,已經加入了講故事的正規教育。
迪奧·克萊頓(Dion Clayton Calthrop)曾經寫了一部叫做《彼得大帝》(King Peter)的作品,充分闡述了故事能夠產生的效果。這本書講述了一位年輕王子的教育情況。最開始,王子是通過故事的方式受教育的,接著他就進入生活的舞台,去看看那裏發生著什麼事情——最吸引他的東西,往往是那些用來激發他的想象力的方法。一年隻講一個故事這個事實,阻止了我們了解故事日複一日的效果,然而時間並不重要。我們隻需要堅定地相信,成長盡管很慢,卻是明確無疑的。
在一本名為《忒勒馬科斯曆險記》(Adventures of Telemachus)的書中也有相同的觀點。這本書是法國作家費內隆(Francois Fenelon)為他的皇室學生、年輕的勃艮第公爵寫的。不過,迪奧·克萊頓相信以戲劇性故事的方法間接培養的效果,而費內隆則正好相反,使用的是多少有些沉重的、說教的方式。因此,我們會認為,年輕的王子的注意力,肯定會時不時分散。我猜,當忒勒馬科斯(尤利西斯的兒子)聽著孟托這樣的宣講時,他或許也陷入了和王子一樣的狀態。孟托,這位智慧和技藝之神,雖然是雅典娜“注①”假扮的,也應該偶爾表現出一些必能練就真正智慧的幽默感。
“注①:Athena,她假扮成奧德修斯的忠實顧問孟托的樣子,從而成了忒勒馬科斯的保護人和老師。”
其中一段文字中傳遞出來的嚴厲訓斥,可以作為一個例子:
“死亡和海難並不是最可怕的,比它們更可怕的是會腐蝕美德的享樂……少年充滿了自以為是和驕傲自大,初生牛犢不怕虎,常常做出最輕率的舉動,對事物不加任何警惕。”
當卡呂普索“注①”殷切地為遭遇海難的人們提供衣物時,在另一個場合中,忒勒馬科斯披著用最好的羊毛織成的雪白長袍,穿著繡有金絲的紫色背心,並因這身富麗華貴的外套而無限欣喜。這時,孟托嚴肅地對他說:“忒勒馬科斯,難道尤利西斯的兒子的心靈裏,充斥的應該是這樣的想法嗎?一個像女人一樣愛好錦衣華服的青年,是不配得到智慧和榮耀的。”
“注①:Calypso,荷馬史詩《奧德賽》中的海神,她將奧德修斯截留在自己的島上達7年之久。”
當我還是個13歲的在校女生時,我記得自己必須牢記有關這些曆險的幾本書,因此逐漸熟悉了這類文體。對於孟托的智慧,我完全沒有留下深刻的印象,卻隻是單純地困惑和好奇,為什麼忒勒馬科斯不從孟托身邊逃脫。這本著作中唯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卡呂普索對忒勒馬科斯那不求回報的愛。然而,往往就是到這一情節,我們就不再往下學了,這令我非常地驚訝,因為看起來到了這時,故事中真正的溫情才開始出現。
在所有我希望通過講故事取得的成效中,我個人認為,最重要的就是能給孩子和自己帶來戲劇性的樂趣。不過,有很多人認為這種效果不是荒謬無稽的,也是無關緊要的;在他們看來,這不能算是在學校課程中引入故事產生的教育價值之一。因此,我準備談論故事其他一些看起來更有實用價值的效果。
我要說的最通常的效果,是針對孩子純粹負麵的性格的,即通過生動的故事,我們可以抵消外界幹擾因素對小孩子愛看熱鬧的本性的吸引。我很確信,所有在繁忙的城市裏工作的老師,肯定都認識到了孩子們在來回學校的路上聽到看到的東西對他們產生的影響。且不說那些在路上發生的真實戲劇性偶然事件,即使僅僅路上廣告牌的現實誘惑,我們也能立刻察覺到,在此類十分吸引人的事物麵前,學校中那些普通事物的影響力就顯得蒼白無力。一個竊賊把一位女士迷暈了,而後帶著從女士身上扒下來的那些珠寶揚長而去——站在這樣一張海報麵前,小孩子肯定會目瞪口呆。此時,我們還能期望他對枯燥的、千篇一律的乘法表有絲毫興趣嗎?邪惡的盜賊引發的視覺感受帶來了不正常的興奮,隻有那些能帶來同等興奮的事物才能抵消,而且,這類事物所帶來的興奮,還應該是積極而正常的。這就是風格適宜的故事之所以如此有價值的原因,這也是為何有足夠藝術感、可承擔此項重任的教師,能夠找到達到目的地的捷徑,而空談家卻始終徒勞無功的原因。故事甚至都無須非常令人興奮,有時候,一個能單純地讓聽眾產生反應的故事,就是一個合適的故事。
我記得,在我自己的經曆中,有一個關於此類故事的例子。我當時正和一些10歲大的孩子一起讀伊莫金的故事(出自莎士比亞的《辛白林》)。那是關於他們在森林中的那一幕,伊莫金的兄弟們將花瓣灑在她的身上,唱著哀傷的葬禮挽歌:“……不要再怕驕陽炙烤……”
正當我們全都沉浸在這種淡淡的憂傷氣氛之中時,門突然開了,學校的一位官員站在那裏,高聲地宣布一個令人狂歡的消息。孩子們一下子就恢複了常態,歡呼雀躍,在那個時刻,勇敢的駐防部隊的勝利所帶來的快樂占據了主導地位,衝淡了其他任何一種感覺。於是,我利用了他們一瞬間的反應,說:“那麼,孩子們,難道你們不認為我們應該回到英國最偉大的詩人身上,以作為對英國的讚頌嗎?”幾分鍾之後,我們就全都回到了“森林”裏,而且,我依然還能聽得出他們壓抑著的聲音中難掩的欣喜:“才子嬌娃同歸泉壤,正如掃煙囪人一般……”
有趣的是,如今我們擔憂的問題,也是古時候人們困惑的問題之一。下麵這段文字來自中國一本古老的著作,對於現今的我們也有著特別的啟迪:
哲學家孟子(約誕生於公元前372年),在他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他是由母親撫養長大的。這位謹慎聰慧、殷勤周到的母親對孟子的照料,早已被看作是所有品行優良的父母的典範。最初,孟子家住的房子靠近一個屠夫的家,孟母注意到,當豬發出被殺時的第一聲嚎叫時,年幼的孟子就會跑過去看殺豬,久而久之,孟子也開始模仿起自己看到的場景。因為擔心孟子的心靈會變得冷酷,會習慣於看到鮮血淋漓的場麵,孟母便把家搬到了另外一個地方,靠近一塊墓地。葬在那裏的死者的親人們,時常會到這些墳頭哭泣,並舉行慣常的祭奠儀式。這個小小的少年很快就覺得這種儀式非常有趣,並且通過模仿他們的行為來獲得樂趣。對於孟母來說,這讓她產生了一種新的不安:她害怕自己的兒子會逐漸將這種特別嚴肅的事情當作趣事,會養成舉止輕浮的習慣,而且,會將這種要求最全神貫注、最應該加以敬意的儀式,僅僅當作例行公事。於是,她又一次憂慮地更換了住處,搬到了城裏麵一個書院的對麵。在那裏,她的兒子找到了最值得效仿的榜樣,並且開始從中受益。這段軼事,後來就成了一個經常被引用的中國成語——“孟母三遷”。
在闡述了街頭事物的負麵影響之後,我也應該補充一點,街頭事物的影響並不全是負麵的。街頭生活也有傳奇的一麵,也會對孩子產生如同令人興奮的故事所產生的那種效果。我非常感謝阿諾德·格羅夫夫人(Mrs。Arnold Glover),她是一個名為“女孩俱樂部”的國際組織的名譽書記官。在關於街頭生活這個主題上,格羅夫夫人是知識最廣博的人士之一,下麵這兩次經曆正是她從街頭收集的,和講故事有著間接的聯係。
一次,格羅夫夫人去一個貧困的街區看望一位生病的婦女,她看見在房子的台階上,坐著兩個很小的孩子,弱小的手裏緊緊抓著什麼東西,目光熱切地盯著馬路的盡頭。她很想知道他們到底在做什麼,但是,這兩個無法給人想象力空間、遲鈍的小家夥,沒有一個采取行動。開始時,格羅夫夫人沒說一句話就走過了他們身邊。直到半個小時之後,當她發現這兩個孩子依然沉默地保持著期待狀態時,她才試探性地問道:“我很想知道你們會不會告訴我,你們在這裏做什麼?”遲疑了片刻之後,其中一個略帶害羞地說:“我們在等送貨工人。”接下去,格羅夫夫人慢慢得知,每個星期,都會有一輛裝載著蔬菜和鮮花的馬車行經這條馬路,前往一個更加繁華的社區。在一些聖徒的節日裏,有時候會有一朵花、一根小樹枝甚至一條樹根從車後部掉下來。這兩個小孩子就滿懷期待地坐著,雙手捧滿了泥土,隨時準備著將碰巧從車上掉下來的任何東西,拿去種在他們那牡蠣殼裏的神秘花園中。
對我來說,這段經曆就像我們的書中講述的童話故事那麼迷人。
另一回,格羅夫夫人正向每周去她家的孩子們為一個假日基金儲蓄小銀行募款。她注意到,連續三個星期,都有一個小家夥私自從她家的桌子上拿走一個新的信封。由於不希望嚇著這個孩子,格羅夫夫人在幾個星期的時間裏都默許了這種行為。然後,有一天,送走了其他的孩子之後,她相當平靜地問這個男孩,為什麼他要拿信封。一開始,他繃著臉說:“我比你更需要這些信封。”格羅夫夫人對此表示了讚同,但是提醒他說,畢竟這些信封是屬於她的。不過,她向小男孩保證,隻要他願意將拿信封的目的告訴自己,她就會在此事上努力提供幫助。然後,格羅夫夫人聽到了一個令人驚訝的宣言:“我在組建一支艦隊。”又被問了幾個問題之後,小男孩向格羅夫夫人說出了真相。原來,小鎮的灑水車每個星期都會經過小巷,衝洗排水溝,小男孩用信封做的船,就在這些水裏麵揚帆起航,駛過“隧道”——對路人來說那其實是一座橋,而對小男孩的“艦隊”來說,它就是隧道。看著艦隊慢慢地離開視野,然後安然無恙地從另一端出來,這真是叫人興奮。當然,艦隊的材料費用大大降低了,因為小男孩不正當地從格羅夫夫人那裏獲得了一些信封,經由這種方式,格羅夫夫人在不知不覺中為鄰近的社區組建了一支“艦隊”,成就了一位指揮官。在得知了整個事情的原委之後,她的第一反應是想送一艘真的船給小男孩。但轉念一想,她將自己的舊信封整理了之後,將這些寫著名字和地址的信封送給了他,這樣一來,航行就更有趣了,因為當“艦隊”從隧道的另一頭出來時,不僅可以更容易地辨別每艘船,而且還能在速度上加以區分,讓“艦隊”中的每艘船擁有各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