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問題上,我遇到了一個極大的困難,因為我無法提供我所想要的普遍適用的內容(這一章所闡述的素材的取舍,主要是為那些給孩子講故事的人準備的)。但是,我確實非常希望從一開始,就區分某個故事是在家中或是由一個私人朋友講給一個小朋友聽,還是作為課程的一部分,在學校裏講給一群小朋友聽。而且,假如讀者認為我在反複重申這一區別,那是因為,我希望非常明確地指出,在內容和方式上,父母和朋友的講述在內容和方式上,與教育中能用的方式有非常大的不同。在前一種情況下,幾乎什麼話題都可以探討,因為他們對孩子的脾氣喜好了若指掌。而且,明智的父母或朋友還知道什麼內容可以講給孩子聽,什麼內容不適合講。但是,在學校裏和一群普通小朋友打交道,就得考慮到不尋常的那些孩子,對很多內容必須先周密進行篩選。在這裏,我說的不尋常的孩子,指的是從他的境況或性情來看,他的成長超過了其年齡。
接下來,我要提及的一些因素,是我從經驗中得出的、不適合作為課堂故事來講的內容。
第一,涉及動機與感覺解析的故事。這個忠告對於如今來說尤其必要,因為這是一個自我反省和解析的時代。我們隻要匆匆瀏覽一下過去的四分之一個世紀裏,尤其是在過去的十年裏那些主要的小說和戲劇,就知道這種精神如何潛移默化地走進了我們的文學作品和生活。
如今,這種解析的趨勢,很明顯對孩子比對成人來得危險。這是因為孩子經驗和心理學知識的缺乏,導致他們的分析很不完整。他們沒法弄清楚某個行為的全部原因,也沒法對作品基調做出哲學上的補充,而成年人可以據此做出真實得多的結論。
因此,如果某個小朋友表現出了很強的解析趨勢,我們應該勸阻他,讓他不要過多地分析某個行為的動機。而且在我們的故事中,盡量不要向孩子展示任何可能會鼓勵其堅持這一過程的例子。我記得,有一次,我去向我認識的一個小女孩道晚安時,發現她瞪大了眼睛坐在床上,臉頰紅彤彤的,一點睡意都沒有,十分清醒。於是,我問她,她為什麼這麼興奮,她回答說:“我知道自己今天做錯了事,可是我真的想不起來做錯的到底是什麼了。”
我說:“但是,菲莉絲,如果你把自己這雙小小的手,放在你的眼睛上,那麼無論多大的東西,你也沒法再看清它的形狀。今天你所做的事情之所以看上去這麼重要,那是因為它離你太近了。假如過那麼一段時間你再看,你就能夠看得更清楚,了解得更透徹。所以,讓我們等到明天早上再說吧。”
我很高興她接納了我的建議。很快,她進入了香甜的夢鄉。第二天一早,她就已經把前一天晚上為之沉思冥想的那個錯誤給拋之腦後了。要知道,對孩子來說,這樣的沉思苦想對其成長會產生不健康的影響。
第二,包含了過多諷刺和挖苦的故事。諷刺和挖苦是被擦得鋥亮的尖利武器,對孩子而言太過危險。在這裏,我想再次強調,和前麵關於解析的那種情況一樣,孩子對諷刺和挖苦還隻能產生很不完整的構想。他們不知道導致這種明顯很荒謬的內容出現的真正原因,通常也隻有那些天才兒童或成年人才能憑直覺發現它們。要達到像英國作家勞倫斯·斯特恩(Laurence Sterne)所描述的那種境界,或許需要耗費一生的時間。斯特恩指出:“那些在令人肅然起敬的困苦之上強加的不合時宜的‘幽默’,我絕不認為它們有資格與拉伯雷“注①”作品中散落在字裏行間的詼諧幽默相提並論。”
“注①:Francois Rabelais,法國傑出的人文主義作家和教育家。”
我們應該保護孩子免受危險的批判態度的影響,這種態度的形成是因為諷刺的濫用,以犧牲人類太多的信任和信仰為代價,要知道,這種信任和信仰是孩子們生活的一個根本。一旦沉溺於諷刺,會讓孩子們心中的仁慈不知不覺地泯滅,他們的同情心會變得狹隘,而且,他們會變得早熟,但這不符合他們的年齡。在這方麵,安徒生的《白雪皇後》(Snow Queen)給我們提供了一個非常出色的例子。
故事中,當加伊將破鏡子的碎片放進自己的眼睛之後,他看世界的目光就再也不是正常小孩子的角度了。除了他身邊的那些東西的缺點,他再也看不見其他任何事物,而這通常是經受了悲觀困苦才會產生的境況。
安徒生用下麵這些話總結了這種不自然的觀點:“當加伊想禱告的時候,能想起來的卻隻有乘法表。”不去理解這些詞的本意,我們就能夠察覺到,它們表現了犧牲心靈後頭腦的發育狀況。
須避免的這類故事的另一個例子,是安徒生的《蝴蝶》(Story of the Buttery)。銀蓮花的苦味,紫羅蘭的多愁善感,雪蓮花的略微有些幼稚,豌豆花的小家碧玉和能做家務——所有這些都迎合了一個成年人的口味,卻不屬於正常孩童的世界。我重申一點,不尋常的孩子能全部接受這些,甚至還能夠保持他對世界的溫和看法,但是,對於普通孩子來說,這是一種危險的風格。
第三,風格感傷的故事。多愁善感這個元素,對年輕的教師的吸引力大過對小孩子。要確定真情實感和多愁善感之間的區別是很難的,但是,健康的正常男孩或女孩,大約10歲或11歲大的,能夠不自覺地感覺到這種區別,而幾年以後,他們對這種差別就感覺不那麼明顯了。
幾年之前,在以兒童為讀者對象的文學作品這個主題上,伊麗莎白·麥克萊肯夫人(Mrs。Elisabeth McCracken)貢獻了一篇非常優秀的文章。在下麵這篇文章中,她很好地闡述了這種差異對孩子產生的影響。
一位年輕的老師正在給學生們講故事。故事裏有一位情緒化的女士,為了試驗她的愛人對她的愛情有多深,就她命令他將自己丟在老虎和獅子之間的手套撿起來。為了證明自己是一位勇敢的護花使者,她的愛人聽從了命令。聽完這個故事後,有一個男孩立刻就對這位愛人的順從表達了自己的輕蔑,認為那根本不值得。
“但是,”老師說,“你看他這麼做,其實是為了證明那位女士是多麼愚蠢。”這個男孩的回答總結了我一直想表明的東西:“從他目前的認知判斷,毫無疑問,盡管那個男的行為比女的更愚蠢,但這表明那女的實在是愚不可及。”
假如那個小男孩就說了這些,我們或許可以認定,他缺乏想象力或是浪漫精神,但是接下來他的評論證明,他是一個內心多麼平和、多麼有見地的人,因為他補充道:“現在,如果她掉進去了,而他立刻去救她,那麼故事還有些精彩,也有點價值。”考慮到這位女士的性格,作為成年人的我們,會對小男孩描述的這種結局提出質疑,但那就會是一種純粹的冷嘲熱諷了,好在它並未被這個孩子考慮進自己的結論裏。
以我個人的經驗,而且我經常用德國民謠的方式將這個故事講給英國中學裏10歲到12歲的女孩子聽,我還從未發現有哪一個女孩會同情這位女士,或是有誰不認同故事結尾這位女士應得的報應——她被那位騎士體麵地拋棄了。
根據吉爾伯特·凱斯·切斯特頓“注①”的定義,多愁善感是“以平淡的、索然無味的、無足輕重的、不恰當的方式對某些特定事物進行表述,卻用了大量優美華麗的詞彙”。
“注①:①Gilbert Keith Chesterton,19至20世紀英國評論家、小說家和詩人。”
我曾強烈主張年輕的老師們根據這個定義,修改他們講的一些故事,看看這些故事是否能經得住考驗。
第四,包含了聳人聽聞情節的故事。這類故事的危害是所有危害中最大的,因為很多孩子喜歡這類故事,有一些孩子甚至覺得自己渴望聽到它們,但實際上卻害怕聽到。有一次,一位友善的阿姨,希望取悅自己4歲大的侄子,於是絞盡腦汁,想找到一個適合他的故事。當她的侄子突然用一種非常強硬的命令口氣對她說話時,她確實被嚇著了。她侄子說:“快點給我講一個一頭熊把一個小男孩吃掉的故事。”這和女士原本設想的故事主題相去甚遠,因而她一開始猶豫不決。不過,一想到這是她侄子自己選擇的內容,他應該不會對逐步展開的細節感到害怕,因此她就講了一個最最毛骨悚然、最最恐怖的故事,將情節漸漸向最後的慘劇推進。然而,就在她將要講到那個最驚人的瞬間時,那個小男孩害怕得舉起了雙手,喊道:“哦,阿姨,不要讓那頭熊真的吃掉那個男孩!”
而另一次,剛剛聽了一個被認為適合他的年齡、不那麼驚險的冒險故事的男孩失去了耐心,說:“難道你不知道,直到我聽到甲板上有血往下滴的時候,我才開始對故事感興趣嗎?”對於這一點,我們沒有機會判斷,這位聽眾所要求的實際描述是否比他意識到的更加驚心動魄。
報紙的轟動性內容和街頭文化嘩眾取寵的興奮培養了這種口味,電影創作的某些可怕的畫麵,是那麼的刺激,以致人們很難對普通故事產生興趣。比起在傷害已經造成之後提出建議來消除影響,我更熱心於阻止人們講述太多這種內容轟動的故事,因此不打算在這裏詳細講述過於強烈的刺激帶來的不利影響。
凱特·道格拉斯·威金“注①”曾經說過:“無論如何,我們應該寫實、逼真,但是要小心謹慎,千萬不要過於寫實。要避免‘一個淘氣的壞男孩用石頭砸死了小鳥’這類會令人發抖的故事,以免有些聽眾聽了之後受到鼓勵,嚐試做這種可怕的試驗,看是不是能殺死小鳥。”
“注①:Kate Douglas Wiggin,美國著名作家、教育家。”
不過,我必須強調,我痛惜的隻是那種濫用戲劇性元素的情況,而在故事中包含一定數量的令人興奮的情節是必要的。不過,這屬於這個話題積極的那一麵,我會在接下去的章節裏詳細論述。
第五,故事講述的事件遠遠超出了孩子們的興趣範圍,除非它們包著神奇的外衣。和孩子們打交道的經曆教會我們,假如故事中包含了太多聽眾們完全不知道的事物,那我們應該避免講述它們。然而,從現今已經寫就的那些故事來判斷,假設它們是為孩子們創作的,那麼,創作者依然幾乎沒能認識到這種我不建議的故事類型,對故事的戲劇性通常會產生令人迷惑、毀滅性的影響。這其中包括對“未知的、異形的”事物的暗示和玩笑,以及依靠特殊的、“秘密”的知識才能欣賞的內容。萬分遺憾的是,幾乎很少有成年人能夠清晰地回憶起自己小時候的情形,以幫助他們了解正常孩童的口味和看法。
有些東西,對於成年人來說自然是易於理解的,但對小朋友卻根本毫無意義,甚至會妨礙他們的思維。
第六,會引起反判或是傲慢情緒的故事。這類故事如今很少會用在學校教學裏,老師們不需要什麼忠告就知道其危害。不過,我還是想對這類故事做個簡短的表述,一方麵是為了完善我的主題,另一方麵也想說明我們已經在主題的選擇上取得了一些進步。當我從未加修飾的故事開始,對過去一百年來講給孩子聽的故事的演變進行研究時,我感覺到,盡管我們取得的進步是緩慢的,但它是實實在在、確定無疑的。你隻要從19世紀初那些小冊子裏找一些例子,就能認識到故事感染力上的差別。那個時候提供的每個故事,不是會引發反判,就是會催生傲慢。我很好奇,我們的祖父母及祖父母的父母,每一次到底是怎麼擺脫那些故事的影響的。好在欣慰的是,那些故事沒有給他們留下什麼持續的印象,就像我相信,即使合適的故事或許也未必能留下持續的印象那樣。
下麵我提供的,就是以前那種形式的故事。
第一個例子,是一位叫做簡威的先生給孩子講的振奮人心的演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