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麼,王旭離開洞穴的時候,眼前總在晃動著那個士兵的眼睛,那雙茫然而憂傷的眼睛,那嘴唇上黑黑的、年輕的胡須……
想到不久自己就會用火、煙來對付他,對付這個不知姓名的年輕人,不禁隻能感歎造化弄人了。
這一天終於到了。傍晚,經過一天的血戰王旭正在昏昏沉沉地睡著,被一雙手搖醒了。幾乎不用睜開眼,他就能感到地下周圍的一種震動,這是來自千軍萬馬的腳步。他立刻命令部隊集合向著小洞口跑去,越靠近洞口,震動越大,王旭等在坑道裏踉蹌起來,土塊紛紛往下麵掉,打在他們的頭上、肩上。
王旭往小窟窿一看,立即回過頭來。他臉色嚴峻:“點火!”早已用陶管連接好的煙道接到了小窟窿口。士兵們用土夯實小窟窿周圍,僅留那個小窟窿用來通煙,邊填邊向後撤。在不遠處,一個向上的豎井下麵,煙道通進了一個巨大的爐灶裏,爐灶中堆滿了柴草、紫艾,已被點燃,士兵們正用力推拉牛皮囊向爐中送風,將濃濃的黑煙壓入煙道。
盡管有風囊鼓風,仍有煙從煙道中倒灌出來;一會兒,王旭等人就置身於煙霧之中,他們渾身燥熱,大汗淋漓,煙熏火燎的麵孔上汗水劃出縱橫如溝的汗道。王睿一邊拉著風囊,一邊大喊著:“快,快!”
一會他們就感到堅持不住了,士兵們開始輪流到豎井口透氣。這時,在煙道通向的洞口方向,在敵軍通過的地道裏,傳來一陣模糊不清的響動。
是慘叫,是推擠,是跑動。是無數隻拳頭擂動著土地,是糾纏不清的腳步和掙紮,是撕咬和哭泣,抽搐和呻吟……
守護在洞口的西鎮士兵突然跑了過來,“快,快走,他們——”猛然站住了,眼睛發直,一口鮮血從嘴裏噴出。他倒下後,露出插在背上的羽箭。在他身後,那堵土壁伴隨著巨大的響聲崩塌了,滾滾濃煙湧了過來,幾個滿臉是血的敵軍率先衝進坑道,朝著他們揮舞著刀槍撲了過來。
王旭趕忙拔刀和幾名士兵衝上去擋住他們,邊砍邊喊道:“撤,快撤!”
煙霧中,他們一路廝殺著向豎井方向退去,抓著雲梯就往上爬。此時沒有鼓風的爐灶現在完全成了一個大煙囪,所有的煙霧都倒灌了回來,王旭咳嗽著,瞪著被煙熏得通紅的眼睛,奮力砍殺著,等最後一個士兵也攀著竹梯上去了,他抓住了雲梯往上怕著。
這時他感到下麵有隻手在抓他的腳,碰了一下又劃開了,那股嘈雜和慘叫越來越響,那是無數敵軍通過擋板進入了這個坑道,而且正向這裏湧來。等王旭到了豎井上麵,眾人接住他後,立刻蓋上井蓋,開始往上填土……
最後,一切都安靜了。王旭等人停下手。他們一麵咳嗽著,一麵精疲力竭地癱倒在地上。
第二天清晨,王旭打開井蓋,下到地道裏。他們穿過昨天被敵軍衝破的哪個洞口。
他們目瞪口呆。
他們看到的是一個十分浩大的工程。整個隧道高度足有一丈,頂部成拱型,筆直地延伸過去。而地上,是無數已經僵硬的屍體,保持著各自的姿態,手握長矛或者刀劍,或趴或臥,或抓著土壁,或作衝鋒狀,或糾纏撕狃在一起……這些屍體堆成的一座座小山,堵塞了通道。王旭和部下們呆呆地看著,許久之後,才想起來應該毀掉這個隧道,不能讓白起再利用它。就在他轉過身的時候,他的腳下觸到了什麼東西,那是一個趴著的小卒,手中握著一架弩弓,一種異樣的感覺使他停下來,翻過他——他看到了那個青年的臉,深陷的眼睛茫然地凝視著天空,漆黑的眉毛和胡須都豎立著,就像麵臨恐怖的貓一般。在那一刹那間,王旭感到他還活著,但他馬上看到。他的眼睛和口、鼻,都有縷縷鮮血滲出,而那發黑的血,早已凝固了。
王睿的軍帳轉移到了城中那座早被燒毀的糧倉,這裏厚厚的石牆和屋頂被重新加固,以抵禦火箭和石塊的襲擊。所有的窗戶都被厚木條封住,因此,即使在白天,也必須點燈。
一股倉庫特有的黴土味在房中彌漫,令人窒息。但王旭知道,這裏仍然是全城軍民最羨慕的去處,這不僅因為有堅固的防禦可以抵禦矢石,更是因為這裏的每一個角落,都有可能找到殘存的穀粒,還有老鼠,這在糧倉被焚毀的現在,可是一頓美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