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寧六年十一月,襄武。
一股嗆人的塵土氣讓王旭喘不過氣來。他感到肺部像撒滿了了沙礫,因饑餓而變得虛弱不堪的身體大汗如雨。每揮動一下鎬頭,都像是要榨幹全身的細胞,都像是對每一塊骨頭、每一根神經的一次殘酷的擠壓。漆黑的坑道裏,大地是這樣沉重,好象全部向他們壓過來,他們四肢無力,仿佛被埋葬了一般。即便如此,他們手中的鎬頭仍在不停地揮動,他們還得晝夜不停地挖、挖、挖……
自從長安城下兵敗撤退後,途中得知白起已經攻占安定,沿途都是潰散的敗軍。王睿知道隴右一地已經不可收拾,他趕忙收攏部隊撤往隴西郡郡治襄武,這是隴右通往河西的必經之地,隻要扼守住此地,東來之軍便無可能進入西鎮腹地。而白起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引軍銜尾追擊。當王睿進入襄武城,白起的大軍立刻兵圍襄武。
一個多月之內,白起的大軍對襄武發動了一次一次地進攻。但是憑依著堅固的城池,白起始終無法推進一步。以後白起使用了各位攻城手段,並且在一次火箭攻城的時候,綿延的大火將城中的糧倉焚毀了,更是雪上加霜。
幾天前,城東的一個角樓突然踏下去一片,坍塌的轟鳴聲夾雜著守軍的慘叫聲混在一起,隨著煙塵直衝天空。城中的人們以為敵軍會從這裏攻過來,於是拿槍操刀紛紛湧向那裏。慶幸的是,角樓並沒有完全崩塌,厚厚的城牆依然阻止了敵軍的進攻,但他們卻在角樓下麵發現了一條被掩埋的地道。原來,這是城外的敵軍挖的一條進城繁榮地道!
城內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這條地道徹底打碎了人們憑借高高的城牆和護城河阻攔敵軍的一絲僥幸。地道的出現使得襄武城地麵上的防守變得荒唐可笑,因為有地道的存在,敵軍完全可能在城中,在守軍背後任意一個角落和任意一個時間出現。
顯然,這隻是敵軍挖的通道中的一條。誰能保證,有一天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不會看見敵軍正向自己頭頂舉起了長刀。
圍繞內城挖一條壕溝,工程浩大已經不可能。於是王睿下令在內城外的幾個方位,埋置水缸,派人專門偵聽。其中有一隻水缸剛剛埋下去不久,就傳出了異樣聲響……
王旭爬在坑道盡頭,在這裏,挖掘變得十分小心,钁頭不再揮動,而是輕輕地刨。刨下來的浮土,再用小筐裝好,用繩拖走。
軍士們不再說話,紛紛摒住呼吸,按照進度和方位推測。此刻,他們已經挨近了敵人的側麵,隨時可能觸到敵軍伸向襄武城地上的那根觸角。每個人都捏著一把汗,心都吊到嗓子眼了,因為誰都不知道,馬上是否會和敵軍遭遇!
這時,一名士兵輕輕驚呼了一聲,所有人的血液仿佛都凝住了。大家的眼睛一齊轉向王旭。王旭深吸一口氣爬到那個士兵麵前。
士兵前麵的土壁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銅錢大小的窟窿,一縷黯淡的光透過那個窟窿射了進來,像注入黑暗中的一根銀色的柱子。
王旭的心劇烈跳動著,他將眼睛湊進那個小洞。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快被火把映亮的土壁,然後是那個火把,火把被繩索固定在一個嵌進土壁的木樁上;然後是一個被繩索牽引的土筐,在一個木頭搭成的軌道上,緩緩地移動著……突然,王旭的呼吸停住了,他看見一雙正凝視著自己的眼睛。
王旭頓時覺得頭腦中一片空白,難道被發現了。一陣眩暈之下他想要嘔吐,但硬是咬著牙忍住了。
那是一個小卒,很年輕,隻有十七、八歲光景,眼窩深陷,漆黑的眉毛和胡須顯示他來自北方的邊地。他的眼睛顯得茫然而憂傷,還帶著疲憊,在往王旭那裏看了片刻之後,又移開了。他走到土筐跟前,背對著土筐,在幹著什麼,過了一會兒,土筐移動了,士兵走開了。
王旭鬆了口氣,不知不覺之間,汗水,早已把脊背打得精濕。他轉過頭來,對著身後那些士卒說道:“他們還沒有進兵,正在挖。用擋板把這個洞堵住,備好柴草,紫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