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複,意繁多複雜。郭保林的修辭旨趣,是拒絕平庸呆板,拒絕素樸平淡。他刻意創新求異,新奇、怪異的修辭在作品中紛呈迭現,顯示出超乎尋常的語言創造才能。即使字詞的排列組合。標點符號運用,短句組合,句群搭配,他都刻意講究。他“挖空心思”地運用新鮮字詞,千方百計變化字詞搭配常規,放開膽量排列組合句群關係。“善賈”須“多財”,就語言的豐富程度來說,郭保林是個大富豪,很少有人比他掌握的字詞多。豐厚的語言儲備為修辭自覺打下了良好的基礎,他信手拈來,寫景狀物、言誌抒情大都花樣翻新。異乎尋常的詞彙語感層出不盡,新鮮、悅目、賞心,但有時也累心——閱讀其作品,最直接的感受是常常遇到生字生詞,遇到修辭格變異,粗讀有障礙,細讀需查字典方能讀通和領會字詞意思.回味即可發現其遣詞造句的良苦用心以及語言詞彙的豐富。但在這消費時代,大家都以審美快餐充饑,誰願意翻著字典閱讀、皺著眉頭欣賞呢。
“善賈”因“多財”而提升善的境界。郭保林的修辭因詞彙豐富、刻意求新而效果奇異。他多種修辭手法並用,取得很好的藝術效果——誇張、擬人、比喻、烘托、鋪排、渲染、通感——這是尋常的修辭格,大凡寫作者都會運用,郭保林將其發揮到極致。他思維能力強健,聯想豐富奇特,常常穿越時間與空間、自然與人文、天地宇宙與社會曆史等等的界限,在符合漢語語法規範的基礎上,在意念轉換的過程中,創造別出心裁的修辭效果。這類修辭在其創作中常常出現,給人以獨特奇異的閱讀感受。他還常常改變標點符號的常規用法。大膽地使用獨字句、兩字句和短字句,創造繁複意象,製造情感濃烈、抒情急促的藝術效果。如他寫草原:“山。水。草。花。樹/宗教。哲學。曆史。藝術。/殺戮。溫柔。生命。愛情”;他寫走出嘉峪關後的感覺:“殘陽。落暉。西風。古道。荒曠的戈壁,肅穆的群山。浩浩瀚瀚.瀚瀚天光”:寫荒原過去出現過很多荒誕的傳奇和古怪的傳說——
“剪徑的強盜。火拚的馬販子。莽漢大碗豪飲的狂嚎。披頭散發女人的淫笑。弱者被殺的慘叫。逃犯。情婦。惡棍。英雄和醜類。恩人和仇人。生與死。愛與恨。殘酷的廝殺。凶悍的親吻。美麗的暴力。野性的溫柔。令人發指的愉悅。白骨累累。血汙斑斑。孤鬼幽魂。悲悲切切,淒淒慘慘。從四麵八方漫溢過來,鋪排開來。展示著人類從童年到暮年的天真、善良、狡詐和凶殘……”。
在很多時候和很多作品中,他將同一個字重疊使用,組成疊字詞,再將或異或同的若幹“疊字詞”放在一起,突出對象特點,加強語言氣勢,形成語言衝擊力,強化表達效果。這種情況謂之“疊遝”,是詩歌和音樂經常運用的表現方法。“疊遝字”是為了加強和調整音樂節奏,突出美感效果,不一定有實際意義。郭保林為加強語言的抒情性和節奏美,吸收借鑒了這種表現手法。其作品中經常出現疊遝字詞。如他寫天鵝湖過去“三五群牛羊,漫漫漶漶,散散淡淡”;寫湖麵水深且闊“天光瀚瀚,水光渺渺,蒹葭蒼蒼”;寫天山風貌“山峰重重疊疊。湧湧蕩蕩”;寫涼殿峽鬆樹成林,“林林蔥蔥,蒼蒼莽莽,蓊蓊鬱鬱”。其中,有些疊遝字詞是常見常用的,有的則是他根據表情達意的需要而創造性運用的。
郭保林重視文章氣勢,追求大氣磅礴的藝術效果.而鋪排則是他經常運用的修辭藝術。在一個句子中,羅列眾多詞彙,多方麵地表現對象特點和多重閱讀感受,因形容詞、修飾語眾多,拉長了句子,產生了奇特效果:把三五個或者更多的形式大體相同、語法語義均完整的單句組合在一起,形成長長的複句。表達較為複雜的意思,形成汪洋恣肆、排浪當空的氣勢——讀其作品,這兩類情況隨處可見,不勝枚舉。如他寫草原黃昏壯觀景象——
隨著巨大日輪緩緩滾動。天空的色彩也益發濃鬱,紅、黃、紫。成團,成塊,成卷,成片。這些色彩的集團軍,忽然不宣而戰,刹那間,鼓角齊鳴,旌旗翻滾,萬馬奔騰,雄雄烈烈。紅色集團軍,猶如一代天驕的鐵騎。洶湧地,所向披靡地向黃色營地撲來。衝殺、呐喊、嘶叫,糾纏在一起:而紫色軍團也不甘寂寞,躍馬揚戈,從雲隙間殺出來。猶如異軍突起。和紅、黃色扭結在一起:頓時,刀槍劍戟,鏗鏘聲,撞擊聲,哀歎聲。歎息聲……響成一片。
修辭固然可以創造奇特的效果,但不可常用、多用和濫用,用多、用濫了就失去美感。反倒不如用樸實的語言寫作更真實和親切:“講究”和“追求”固然是創作自覺的標誌,但刻意追求、過分講究便會出現人工痕跡,顯得矯揉造作,反倒不如自然天工更有情趣。尤其是同一風格向度上的重複和講究。雖然具體操作不同,但總給人“程式化”的感覺。郭保林的比喻、鋪排、誇張都有重複現象,修辭形式重複.風格特色重複。給人的閱讀感受勢必重複。在這種情況下,繁複就走向反麵,顯得有些單調,因為追求奇異、創新而帶來的單調。這種單調,不是語言貧乏所致,不是對所寫對象閱讀膚淺、理解不深所致,甚至也不是感情空洞浮泛所致。而是與其語言風格的刻意講究相關,與其審美追求和思維方式相關。因為對所寫對象的考察並不全麵深入,思考也說不上深刻,感情並非澎湃激蕩,但為了突出表達效果,營造情感噴湧狀、深刻強烈狀,往往借助於語言和修辭。在這種情況下,繁複的單調實際上是語言風格的雷同。風格就是局限。當一個作家形成了鮮明突出的創作風格、並且多產高產的時候,也就意味著他遭遇了個性風格本身的局限,或者說局限在自己的風格範式裏。客觀地說.繁複的單調、誇張的修辭有時起著“掩飾”內涵薄弱的作用,給瘦人穿上華麗而肥大的外衣——屬於“臃腫矯飾的語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