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天(1 / 3)

春天

1

我和豌豆住在交道口附近的平房裏。

兩間朝北的房。房前有一個一米五寬的小院子,對著東邊的一扇木門。從木門進來,便與外麵世界隔離了。這小院子實在隻是水泥地而已,擺了幾盆花。當初本想把它換成草格磚,後來因為室內裝修超出了預算,就把這筆費用省掉了。

兩間房的立麵保持了原有的舊隔扇,因我喜歡這種古舊的味道,隻是在舊有基礎上做了仔細的清洗,油漆都是原來的。房間裏麵的隔牆打掉了,變成一個三米三乘六米六的長方形空間。揭掉了紙糊的頂棚,並在露出的三角形木架和格柵上刷了清漆。地麵鋪著架空的木地板——是當時我請工人做的最昂貴的裝修。牆麵簡單刷了白。

沿東麵牆擺著書桌——用高腳凳支起的一塊四十公分厚、六十公分寬、三米長的實木板,實木板保留了木頭的本色,表麵刷了清漆保護。書桌上擺著電腦、音箱、書本、台燈等。桌前放著一把藤椅。

書桌往西,靠南麵牆的地板上堆著一摞摞書,擺了有兩米長。

書的西麵是床:地板上鋪著宜家買的床墊,上麵鋪著厚厚的被褥。床旁邊放著一把和書桌上一樣的紙質台燈。

床再往西,是青磚砌成的衣櫥,用布拉著簾子,裏麵是我不多的衣服。貼衣櫥北邊是衛生間的門。租前房東在兩間房的西麵搭建了這間小小的隻有一米寬的衛生間,裏麵從北往南依次是我用青瓷盆改裝成的洗手盆,插電的淋浴器,蹲池。緊貼衛生間往北居院子一側是一間小小的廚房,門朝東開向院落。

房間裏還有一把宜家買來的六十公分邊長、四十公分高的正方形小黑桌。旁邊地上放著靠墊,有客人來了可以在這裏喝茶。

豌豆常常在我看書的時候在房間裏散步,故意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來。豌豆是一隻白色的貓咪,頭頂和背上都有著黑褐色的花斑,一歲半,是我在這房間裏的唯一陪伴。

剛搬來的時候,有一天開著院門,一隻手掌大的小貓跑了進來,衝著我“瞄瞄”直叫,找了魚罐頭給它,竟是毫不客氣地大吃起來,一邊發出“呼嚕呼嚕”的示威聲。吃飽了,過來舔舔我的手,順勢躺在地板上,留下不肯走了,就此當了我的寵物。有一天我看到它高高的臥在被子上,想到安徒生童話裏皮膚柔軟的豌豆公主,就給了它豌豆這個名字。豌豆剛來的時候很髒,身上的毛一縷一縷的被黑乎乎的東西粘在一起,洗澡的時候碩大的跳蚤不停地往外爬,我這輩子也沒見過那麼多跳蚤,洗完澡後煥發出迷人的模樣來,周身白色的毛柔軟發亮,安安靜靜地蹲在地上嫻靜美麗如日本藝妓般,讓我忍不住內心充滿憐愛。有了豌豆在家心裏安穩了許多,覺得不用再害怕房間會有老鼠了,雖說我至今也不知道它是否真的會抓老鼠。

周末休息,並不想去哪,隻呆在房間裏。新買的梔子開了,屋裏飄散著香氣。我聽著巴赫的平均律,把之前買了並沒看過的書往過翻。豌豆在房間裏撲來撲去,過了一會,叼著自己的玩具老鼠過來,在我身旁停下,把老鼠放在地板上,然後靜靜地看著我,像是在說:“能陪我玩會嗎?”

2

星期一的早上醒來,窗外蒙蒙亮的天空,沒有星星。忽然想到,有多久沒見到星星了?北京的天空沒有星星。

豌豆臥在書桌上的花瓶一旁,見我起來,半睜著眼,在刺眼的燈光下眨巴了幾次,終於打著嗬欠弓起腰做起床前的伸展動作。

清水撲在臉上,皮膚慢慢開始蘇醒,閃著濕潤的光澤。快三十歲的女人了,歲月卻還沒有落下痕跡,在我,實在是幸運的事。

今天得早點去加班,很多事情做。出門前又習慣性的往房裏看了一眼。豌豆一雙圓潤的眼睜得飽滿,眼眶邊黑色的眼線也分明,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一聲不吭。

走出家門,是一條兩米寬的小巷。踩在青磚鋪的地上,周圍是幾扇相似的大門。這條胡同支巷裏的門大抵都是舊時等級最低的普通宅門,即便如此,仔細看去,每扇門又都各不相同。想來許多年前那些都穿著灰大褂一起遊戲的胡同小子們,遠看來大概像是相似的個體,不分你我,而其實每個人的個性卻是獨有的。

小巷子十幾米深,走出來是四、五米寬的胡同。走在路上,冷不丁瞥見一隻白貓在窗台裏蹲著,朝外張望。胡同裏的節奏是閑適的,比之CBD之類的喧鬧地要慢上不止半拍。早上也是一樣,人來人往的,卻不見有什麼急色。運氣好的話還能看見路邊理發店,一位老大娘擺出攤子為一些老住戶理發,這情景我以前隻在表現巴黎的紀錄片裏見過。路過那家賣煎餅果子的窗口,前麵還排著兩個人,由於沒耐心等,我就忍著走過去了,在前麵小飯店的早餐攤前買了包子豆漿,拎著離開。吃早餐的人裏有人向我打招呼,我也笑著回應了一下,那大叔也住附近,在我裝修家裏時幫過不少忙,是個有意思的人。

走過這胡同,是十米寬的柏油馬路。清晨,車沒那麼多,但已經是川流不息了。我和人群一起從車縫間穿馬路,差點被一輛飛馳而來的自行車撞到。到工作室還要往南兩站地,坐車可以直接到。通常我會習慣於走路,因為雖然隻有兩站,碰上上班時間可以堵上半個小時,不如走路來得方便。今天出門早了,還沒到上班的高峰,我剛站到車牌下,車就來了。

上了車,裏麵的人皆如鬼影一般漠然地沒有任何表情,大約都是沒睡醒的緣故。一個靠著窗戶坐在椅子上低頭睡覺的大漢猛然地打出一個鼾聲,惹得旁邊的一個女學生“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時,車停了,我下了車。

兩扇朝東的鐵大門依然緊閉著,隻有中間的小門開著。大門旁邊的灰色磚牆上依稀可以看到“YY印刷廠”的古舊字跡。我穿小門進去,門房裏的大爺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沒有吭聲。

麵前是一個空曠的院子。靠左麵牆有一個小小的花壇,花壇挨著的院牆上橫行著巨大的管道。右麵是一排坡頂的單層廠房,高大的鐵門緊鎖著。我沿著水泥鋪地前行,在鋼梯前停下。這是沿牆的一架陡峭的鋼梯,寬度隻容許一個人通過。梯子的前方,是一棟朝東的三層坡頂樓房,和梯子右側的廠房連在一起。抬眼看去,第三層樓的樣子略有不同。白色掉漆的斑駁牆麵上寫著很大的幾個字“CA工作室”,那裏就是我工作的地方。

爬過陡峭的鋼梯,再右拐前行穿過一層木板搭的平台,走上一排混凝土樓梯,再拐彎,踩著懸空的樓梯來到一個大的懸空平台上,推開麵前的黑色鋼板門,我就進入了工作室。

工作室裏的燈全開著。

H從座位上轉過頭來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轉回去繼續工作。他麵前的屏幕上模型忽隱忽現。

我自己的位子抬頭正可以看到H的側臉,他一臉的嚴肅,神情專注。如果不知道他的習慣倒是很難看得出來是熬了一宿的,沒有那種滿臉疲憊的蒼白。

“我喜歡晚上工作,很安靜,沒有人來打擾。”H總是這樣說道。

整宿的工作對他來說是正常生活中的一部分。比較起公司其他因熬夜而苦的人,這是一種幸運。我因為不想熬夜,今天起早來公司,這在工作室裏也是少見的現象。回想起H剛才看我的表情,短暫的一瞥,很漠然,眼神裏沒有任何反應與變化,視若無物,也許當我是非現實中的鬼影也未必,是一種意識的迷糊吧。

正這樣想著,H起身離開位子,走出了工作室,出門前手按在開關上啪啪地熄了燈,留我一人在這缺少光線空蕩蕩的響著低音電子音樂的房間裏。

3

薇靠在桌前和Edward聊著天。

我抬頭看了Edward一眼,藍色的瞳仁正專注在薇身上。我一邊瀏覽著網頁,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他們的談話。公司裏的人大都出去吃午飯去了,午後懶散的氣息彌漫著。

兩人聊著聊著提起了胡同。

薇說公司在談一個改造胡同的新項目,Edward顯現出很高的興趣,於是,他們開始合計要去那個基地看看。薇轉過身來衝我說:

“哎,一起去吃午飯,隨帶逛逛胡同如何?”

我正猶豫著,Edward衝我微笑,眼裏帶著期待。

“好吧。”我說。

要去的地方並不遠,散著步就已經到了。

“MengYin

istheprojectmanagerofYHOTEL,thehighbuilding.It’sabigproject,and

shecontroleverything!”

薇這樣向剛來公司不久的Edward介紹著我。

“Woo…great!”

看起來單純的Edward這麼簡單直接的反應讓我心裏有點不舒服。是啊,在他們看來,能夠掌有這樣一個享有聲譽的建築是很了不起的事,或許也是建築職業生涯成功的一個標誌.可是,卻並非我百分之百情願之事。我心裏並沒有如他們所想像般的喜悅與成就感。再說了,這是公司的項目,真正的主管當然是老板了,項目組也是來來往往很多人呆過的,自然也是大家的功勞,我不過占一小部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