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3)

1

樹葉似乎一下子都掉光了,天氣變得灰突突的,難得看得見藍天。

每日照舊隻是來往在工作室和家之間,咖啡館都很少去了。周末和豌豆呆在家裏,也實在覺得寂寥。手機響起來的時候總是工作上的事情,似乎沒有什麼朋友在身邊了。想來自己天性比較冷,平時不和人聯係,聚會也不參加,自然也就被遺忘了。得要改變這種狀態吧。

公司幾位同事吵嚷著要來我的小院聚餐。做飯實在不是我的長項,本想婉拒,但他們卻說不必你操心,到時自會帶個大廚來。既如此,我也就不好再反對。一群人來到我這不大的院子裏,倒是也可以增添幾分生氣。

小院是蕭瑟的,爬山虎孤零零的掛了幾片葉子在那,薇舉著玻璃杯靠在窗欞上。難得她今天亦是一身全黑的裝束,看去竟像是一幅憂傷的剪影畫,和她真實的氣質卻是大相徑庭。我調侃她,她誇張地回答道:“沒辦法啊,要見甲方嘛!老板都說了,必須要穿黑色,可惡的!”然後又說起下午見甲方的事情來,大抵把那“愚蠢的甲方”給臭罵了一頓!

房間裏幾個人在地板上坐著喝茶。我這裏其實沒什麼茶葉,臨時找出了一小罐別人送的鐵觀音。

“不錯不錯,孟茵果真有品位!”K坐在那裏一幅細細品味的模樣。

我不禁覺得汗然,實在自己是不懂茶的人。F跪在地上翻CD夾,我走過去告訴他可以挑自己想聽的來放,他笑著說:“知道!不過你這兒的音樂都太古典了,早知道我就帶些過來了。”一邊又轉過頭去,最後挑出幾張歐美流行和Jazz的合輯拿去放了。

看大家似乎都挺能自己照顧自己的,豌豆也躲在衣櫥裏把自個藏了起來,我於是去廚房給Y打下手。

廚房裏擺得滿滿的,Y顯然是要大展一次身手的。看她的架勢,像是打算搞個芭比晚餐出來。

洗了幾樣菜,我又被分派了切木瓜絲,還得切得特別細才行。木瓜很滑,很不好切,還沒切到一半,手臂已經酸得不行。K這時走了過來,像是瞧見了我的窘樣,張口說道:“還是我來吧,你這個大小姐,不該幹這個。上屋裏去吧!”我如釋重負地推給他,看他挽起袖子,從容地使刀切下去,速度快了幾倍!

又過了半小時,飯菜已經料理停當,隻等開吃了。大家把書桌移了位置成為一個大餐桌,涼拌木瓜絲、酒蒸山芋牛肉、竹蓀豆腐湯、排骨年糕,還有幾樣小涼菜,擺在上麵呈一字型排開,蔚為壯觀。K為首舉起了酒杯,大家也紛紛響應,喝了一口後,便動起筷子,吃將起來。口感是上好的,我因在一側慢慢品味。大家也都顧著吃菜了,席間一時間反倒沒了說話聲。中途,D又開了幾瓶酒,我擋不住勸,也多喝了幾口。

薇喝的嘴唇都成紫色了,情緒竟漸漸高漲起來。我想起她說和那個結婚的男人分手了,不禁想到,酒真是好東西,果然是可以讓人忘卻的,忍不住歎了口氣。D幾杯啤酒下肚,竟是皮膚都紅了,開始在那裏大聲宣講起他的理論來。

酒足飯飽,我早已意興闌珊,他們卻仍舊情緒高漲。

D繼續在那裏宣講著,場麵又開始喧鬧起來。我的思緒卻開始飛向別處,周圍的人似乎都與我有一光年的距離,我在他們之間穿行,偶爾也抬頭淡淡的微笑一下,然而我們像是一個互不交叉的群體,我好像置身於另一個世界當中,與這世界隔離開,我不知道他們在交談什麼,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不知道他們在轟然大笑什麼,偶爾他們過來,叫我一起……,我卻是茫然不知所措,猶豫地看著他們,不知道如何回答。

薇走過來,推了我一下,“發什麼呆呢?”隨即在我身旁坐了下來。我大約也是覺得被推醒了,也就笑笑。胡亂聊了幾句,無非還是她和之前的男友分手的那些事。末了,薇問:

“你就不需要有一個貼己的男人來陪嗎?……真羨慕你一個人也可以活得自在。”

“隻是遇不到合適的人吧。”

我這樣說著,自己都覺得虛偽。我其實想說出陸冰的事情以博得同情和勸慰,但又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即使到現在,也沒什麼可講的吧。講出來又有什麼意義?或許我就是這樣,總是把事情埋藏在心裏。說出來會酸,痛苦是不可以分擔的吧。我並不想回顧,也不想把這件事與人分享,得一個他人的評價,而那評價或許是武斷的片麵的,在別人眼裏,這也許不過就是一場過眼雲煙的錯誤而已。

薇歎了口氣,接著說道:“我就不行。我得有那麼一個心裏惦念我的人,也好有個人陪。倒不一定非得結婚,也不一定要生孩子。但是心裏有這麼個牽掛,也就夠了。”

其實,我何嚐又不是呢?

2

晚餐過後,竟是越發覺得寂寥起來。繁華最是讓我覺得寂寞。鬧哄哄一場,到底是曲終人散,反覺得什麼都落不下。我愈害怕去見那熱鬧的人群,因向老板告了假,隻和豌豆賴在家中。

陸冰現在又會是在哪裏呢?是會一個人孤單單的過,還是交了別的女性朋友?他那樣的人,該也不會一個人呆著吧?

我有種欲望想要去他工作室的樓下看看,也許我在黑暗的角落裏守候一個夜晚……我這樣想著但終歸不能動。

夢裏我夢到……去了,陸冰的樓下…然而那夜晚如白晝般明亮,他看見我了,麵無表情的從我身邊走過

……

……

我想寫信給他,然而是罵?是諒解?我到底該怎麼說?

我很難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像是在四壁空空的牢房,孤立無援。即使哭泣也是沒人能聽得見的。然而,即使是隻剩下自己一個人,我也是不會失去自己的驕傲的,我這樣對自己說。我或許就是這麼一個苛求完美的人吧。

但是卻總是沉浸在一種幻想的情緒裏。並非很苦,因為那個世界是美妙的,想著,也便忘卻了,倒像是那不快已然過去,或者根本就沒發生過。

“我們重新從朋友開始做起吧。”陸冰這樣對我說道。

彼此相視一笑,所有的過往都化解掉了。

“那不過是一個玩笑而已,原本就不可能是這樣的。”

“不過是一場噩夢,是你的小腦子裏想多了。我不是告訴過你,心思過於細膩對自己不好。”陸冰這樣對我說,“為什麼,要對我們的愛情那麼沒有信心呢?我難道會是騙你的人嗎?”他這樣逗著我,我忍不住笑了!

是啊,為什麼呢?然而又是我過於有信心了吧?我無論如何預想不到,我以為,是因為相愛我們走在一起,我以為,我本以為是必然的……

我還是不能相信,所發生的一切都還像是在昨天,靜謐的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也許我該打個電話,也許陸冰丟了手機找不見我的號碼,我們依然還會在戈多見麵,我們依然會談論胡同,談論建築,談論豌豆……他依然會認真的給我講他拍的照片,講那裏麵好玩的故事。他依然會用深情的眼光注視著我,我們依然還會踩在金黃色的銀杏葉上。就像那樣,見個麵,相視一笑,所有的不快就全部化解掉了。

然而我又記起……

既是破碎了,就不要再讓自己沉迷了,對方並不珍惜,何苦還要糾纏呢?我這樣告誡自己。於是乎也好像解脫了。

不過,他那樣,也是可以想得通的吧,我對他,未免失於苛刻了吧?是我索要太多了嗎?

豌豆在房間裏,咬著一個東西蹦來蹦去。從它嘴裏取下一看,是一個橡皮筋,黑乎乎的,被它咬的撐起來軟軟的。我一下一下的拉著這皮筋。人疲了下去之後,是否就像這皮筋一樣,再也恢複不了彈性了呢?看鏡子裏的自己,似乎有點浮腫,整個人沒有光澤,顯得很黯淡。

坐在地板上看著在房子裏跑來跑去自娛自樂的豌豆。它撲來撲去,像是在跟什麼蟲子較勁。也或者是在打假想戰?蹭地站住,瞪大眼睛,兩耳豎起,緊接著趴下,四肢抓地,腰肢左右扭動做備戰狀,很快“嗖”地一聲衝了過去,到了中間一個無人的空地,像是被撞擊了似的,又轉身跑了回來……最後幾步一顛一顛的,像跑完百米衝刺的運動員般,停在門內的光影下,蹲著,開始低下頭來舔身上的毛。可恨小貓咪,一個人,卻也把生活過得其樂融融。貓咪,你一個人真的不覺得孤單嗎?

3

請的幾天病假到期了,在家窩了這幾日,覺得自己大概快要沉降下去。公司發來短信問病好了沒有,心下明白也是要我趕緊去上班了,因答:“好了。”我隻以發燒為理由,但並非真的發燒,不過懶待工作罷了,更兼懶怠去解釋什麼。情緒總是不好,勁頭也是提不起來,即使在公司,以我這樣的狀態,也不過充個數而已,反倒落下愧疚感。

走進明亮的工作室裏,心裏的晦氣似乎也一下清除了一些,人變得明朗許多,微笑著和見麵的同事打招呼,他們也匆匆點頭而過,各自忙碌去了。就是我幾天不在大概也沒人能意識到什麼,這讓我反倒放下心來。對自己如磐石般大的一件事情在別人眼裏大概是過不了一粒沙子的,如空氣般再正常不過。我想我在眾人麵前並未顯露出什麼,我不是善於在別人麵前顯露悲傷的人,他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這樣很好。

薇外出開會去了,不在公司,這倒讓我舒一口氣,我很怕她見麵要追問什麼,搞到我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我想自己的憔悴畢竟也還是看得見的吧。

“孟茵,甲方電話!”

秘書在那邊叫我,我趕緊把思緒收了回來,對那邊說:

“轉過來吧。”

甲方在電話裏讓抓緊時間把圖紙進行深化,交待給總包和燈光公司等相關單位,著手施工的準備。

老板過來詢問情況,問我組裏的人能不能先調出來去做別的項目,我答說可以,隻留下了一人,其他讓先去幫別的項目。

秘書在那邊又叫我說有人找,原是石材廠家送樣板過來。銷售經理親自帶了幾塊石灰石和大理石過來,見麵先說前幾天打電話說生病了,現在身體可好了?我不過客套的回說好了,然後仔細看那些石材樣品。

石材廠家剛走,幕牆公司又過來了,找我來商量節點和確認圖紙。

忙碌了一番,鬆懈了下來忽然又開始覺得疲憊,因靠在休息室門口一側的窗台上喝水休息。從我站著的角度去看辦公室裏的人,每一個人的臉都被屏幕擋著,看不見他們的表情。沒有人說話,靜悄悄的。大概我盯著看得久了,公司的一位意大利同事抬起頭看了我一眼,複又返回到屏幕上。我有了一種工作後的茫然感:這就是自己所工作的地方啊?冷冷清清的,每天自己的生活就都在這裏。是否要一輩子這樣忙碌下去?別的女孩子結婚、生孩子、過著樸素的正常生活,這在我的生活裏似乎找不到痕跡。

陳可走了過來:

“怎麼了?看起來情緒不佳?”

“忽然覺得辦公室裏冷冷清清的。”

“哦,還好吧。我倒是覺得安安靜靜挺適合工作的。”

她巡視著我:

“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在瞬間,我忽然很想對她傾倒出與陸冰的事情來,隻是,又要如何說起。

“哪裏有什麼心事啊?不過不想工作罷了!”我到底是沒底氣的答複了一句。

她隻若有所思的笑了一下。

“其實也沒什麼,不過忽然很想出去旅行了。”我又想到一個理由。

“恩,我覺得你也是該出去了。放鬆一下總是好的。”

“隻是工作又很難脫開手。”

“其實事情是永遠幹不完的,甩甩手有時也就過去了,都是自己跟自己較勁的事。”

我琢磨著她這句話,喃喃的說:

“你覺得,我能以什麼樣的理由來請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