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看我，轉動著杯子，淡淡的說：“就說想休息唄，我想老板也是能夠理解的。”
4
“去打籃球嗎？”
冷不丁地收到這麼條短信，陸冰發來的。這段時間，他偶爾也會與我聯係，不過都是無關痛癢的淡淡的你好之類的問候或者是讓我幫忙找個資料，溫暖的話一句也沒有。就像現在這樣，莫名的一句，沒頭沒腦。
雖然見到是他的短信還是會開心和期待一下，但看到內容之後卻不由惱火起來：打籃球幹嘛找我？我又不會打籃球，這種事與我無關的吧？是在嘲諷我嗎？對這種沒有誠意的邀請去了也不過是自討沒趣罷了，倒顯得自取其辱，好像我是一條哈巴狗似的。這人，到底是存著什麼心思呢？是在玩弄我嗎？
也許他隻是想找一個機會與我見麵而已，但又不想過於正式怕擔待責任。
但是我不能把這種想法與我所知道的陸冰重合起來，那個在咖啡館裏與我相伴的陸冰不是這樣的吧，現在的他讓我感覺到一種陌生。
這裏、那裏，有很多的聲音從我心裏響起……我不能驅散它們，它們源源不斷地從我的身體某處冒了出來。
我終於沒回也沒去。
但我們終於還是在戈多見了麵了。
雖是陸冰約的我，但他自己卻來晚了，說是談工作耽擱了。
“最近在努力把自己的工作室擴大，要和別的朋友協作做一些事情。”他這樣向我解釋道。雖然我想問些細節，但沒有開口，畢竟那不是我自己的事情，問細了怕是不好，他也不見得想告訴我吧。
他似乎看起來很累，不時地打嗬欠。談了半天對自己的工作計劃，又要了一杯咖啡，轉身對我說道：
“談談你的項目吧。”
我覺得不快，因為我不想談論工作，我自己的工作可有什麼好談的呢？難得見一次麵，竟是要把時間都花費在談工作上麵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不如不見好了。
陸冰顯然看出了我的不快，質疑地問道：
“怎麼？工作不好?”
“工作可有什麼好或不好？不過是我不想談罷了。”
“那好吧，就談其他好了。”他輕快的說：“那要談點什麼呢？”
我的心不由又沉了下去，怎麼忽然之間，我們竟沒什麼可談的了?我難得答應一次見麵，竟是這樣被愚弄的嗎？
我恨不得把手裏的杯子摔掉！陸冰的笑在我看來變得虛假，我隻恨不得要撕裂自己。
這樣僵了半天。陸冰終於又說起一些瑣碎的事情來。
流通在我們之間的空氣在我看來是如此陌生。
我打算撕裂我自己。
我覺得忿恨。這個曾經是我最親近的那麼一個人，忽然變得冰冷而陌生，也許這輩子不要再相見了吧，我厭恨這一切。
……
我們就這樣散了。
散了之後我又開始後悔，說到底，是我太敏感了吧，如果我不那麼敏感的話事情也許會更好。但是，愚鈍也並不能幫助什麼的吧？我們之間的關係依然是變化了的，無論他在想什麼，我都並不能挽回什麼，也沒有必要的吧。
我不想再糾纏在這份關係裏麵，我想徹底的離開。
肚子很痛，頭亦暈，腦亦脹，大概到了要老去的時候了。
是因為我脾氣太壞嗎？
走在路上，陰雲密布，灰蒙蒙看不透的天空讓我有一種想要逃脫的窒息感。眼睛總也看不清晰，街上來來往往穿著黑色與灰色的人群，這個城市是灰色係的。我忽然再也忍受不了自己身上全黑的裝束，無比渴望一襲豔麗的紅，燃燒一般的紅。
我下定決心，必須得要離開，離開去一個能讓我穿上紅色裹裙的地方。
5
飛機在淩晨兩點到達了昆明機場，我得在這裏等到清晨換乘去西雙版納的飛機。本以為可以坐在燈火通明的機場大廳等，還可以躺在長椅上睡一覺，不想我到了大廳沒多久，機場就開始熄燈趕人了，裏麵不多的乘客陸續離開，我也隻能帶著行李，在候機樓二層外麵的走廊裏找了一處低矮的窗台坐下。看我出了門，管理員也鎖了門離開了。
剛剛還有不少人，忽然之間就剩下自己一人坐在這裏，周圍黑漆漆的，不免又淒涼又有點害怕。偶爾可以看見路燈下幾個人影，沒有人注意我。這樣大概等了有一兩個小時，樓下有說話聲，後來有一個人上了二樓。他過來看看大門上的鎖，在我不遠處停下。來的人個子不高，穿著軍裝。既然是軍人，應該就沒什麼好怕的，我心裏想。有人做伴，也覺得踏實許多。
那人在離我一段距離的窗台上坐下，行李扔在地上，這樣過了不知道有多久，大概到底耐不住寂寞，過來找我說話。我雖有戒心，但在這見不到人的機場，能有人陪你說話未嚐不是一件能帶來安全感的事。他見我願意聽，很快就開始詳細地介紹軍營裏的生活，從每天的訓練到軍隊的軍種分類……但凡能講的都講了個遍，喋喋不休的講了幾個小時。說到最後，他開始反複的向我致謝，說謝謝我聽他講話，他需要講話，因為他需要忘記，就是今天下午，他剛接到家裏電話，他媽媽死了。說到這裏他蹲下哭了起來：“我媽媽死了，她苦了一輩子，我還沒開始賺錢孝敬她……我不能相信這是真的……我不能讓自己有時間去想這件事……”
我的眼睛也濕潤了，我很抱歉自己不能安慰他，我坐在那裏沒有吭聲。我不知道怎麼去安慰別人，說不出口，我自己的心也不知道在哪裏飄著，我與這世界有著一種距離感以及冷漠感，我自己也需要安慰，然而安慰有什麼意義嗎？語言是很無力的東西。
天色慢慢的變亮了，開始有更多的人影出現了，年輕士兵的情緒也慢慢穩定下來。他問我的手機號碼，說是打給我讓我記下他的號碼，萬一有什麼需要了可以和他聯係，我很抱歉地告訴他說我沒有手機，他很驚異，表示不相信，我沒法向他解釋。走之前手機扔在了家裏，許是不想帶任何牽掛地離開吧？我就是想從世界上消失一段。
6
坐在客車上，強烈的汽油味熏得我暈頭脹腦的，旁邊的女孩子遞過來幾瓣橘子和橘皮給我，按她說的放在鼻下，清香的橘子味傳來，竟真是輕鬆了許多。她問我是去看打擺嗎，我點頭說是的。其實我心裏並沒有明確的目標要去哪裏，別人問時隻答格朗和。
其實是因為我隻知道這個名字。真是要去看什麼新年歌舞嗎？趕熱鬧的心我似乎並不具備，隻是給自己一個坐車的理由罷了。
客車繞來繞去都是山路，密密的竹林，一望無際的山脈，沿著路邊的山寨……映入我眼簾裏的風景漸漸讓我驚歎了。樹木長得很粗壯，碩大的根莖環繞著，站立在山上或挺立在路邊，不知名的小花不停地冒出身影來。路邊有人招手的時候車就會停下讓他們上來。漸漸的我們離開了柏油路，開上泥土地，天開始下起雨來。
幾位穿著傣裝的中年婦女打著傘站在路邊焦急地等待著，在她們身旁，是大包小包的青菜與水果。車在她們身旁停下，司機跳下車迎了上去，彼此很熱情的交談了幾句，然後司機開始幫著把東西往車上拎，也有許多往車頂上放。忙乎了半天，這群婦女坐上車來，車裏頓時熱鬧起來。似乎車上的人大部分都認識，互相不停地用傣語打著招呼，交談著，大概是在議論著這雨天。車走的道路越來越窄了，也越來越安靜泌人心脾了。雨變小了，窗戶打開了，新鮮的空氣吹了進來，無比的清爽，我再也不覺得暈了。
客車駛進一個山寨時雨停了。山寨看起來很美，一棟接一棟挨得很緊密的坡頂傣樓每棟看起來都幹淨而質樸，我內心的某處動了。車在一個小賣部門口停下，後來上車的婦女下車，開始把東西一件件往外搬。我也跟著下了車，決定在這裏留下了。
寨子很大，中間有一條自己的小公路，沿公路一直下去，出現一條小河，河上有座橋。沿小橋過去是山，山上是竹林。踩著地上密密的針葉走到小山的頂端，前麵是綿延不絕的山路，山巒起伏。轉過身來看背後的寨子，一大片整整齊齊的黑色屋頂在夕陽下安靜的矗立著，像列隊的戰士。
在我返回小橋的時候，兩位挑水的傣家女子坐在橋上歇息。我問她們這裏可有住的地方，其中一位非常秀氣的女子回答說：“我們這裏沒有旅館的，很少會有外人來，不如你去我們家裏住吧，爸爸媽媽他們都會很開心的！”她說話的聲音柔和的像仙女般。
我隨著女孩子來到了她的家裏。挑水的女子叫玉來，和爸媽還有姐姐住在一起。他們一家人果然熱情地接待了我，像是迎來了一個貴賓一樣，歡喜之情溢於言表。媽媽特意張羅了豐盛的晚飯。
傣家竹樓分上下兩層，一層其實就是架空的樓下空間，木柱子間養著牛、豬、雞，堆著雜物和工具。夜裏上廁所也是在這裏。照理比較髒，但其實都收拾得幹幹淨淨。沿樓梯上去是二層居室空間，會有兩段室外平台，一段是有坡頂的，一段是沒有頂的。房間裏其實就是一個大廳，一側有一排小房間，是小臥室，傣族的臥室是不許外人進的。廳非常大，各種活動都在這裏。廳裏有一架火爐，裏麵搭著柴火，上麵架著鍋，大家都圍坐在周圍。總之這空間給我的感覺極其舒適，說起來現代設計所追求的Loft空間也不過就如此了，卻還沒有這裏所擁有的一種原始般的自然與舒適，也缺少這裏營造出的一份溫馨的家的幸福感。一家人圍坐在篝火旁，篝火像是具有一種天然的凝聚力，照得每個人臉上笑咪咪的。
剛進房間的時候有一個小女孩和小男孩跑來站在門口笑嘻嘻的往裏麵看，很快又跑走了。吃晚飯的時候那小女孩又過來了，和我們一起吃。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罕罕，是住在隔壁玉來家親戚的孩子。十一歲，正在讀小學四年級。她有一雙大而生動的眼睛，小嘴唇很薄，聲音亦如銀鈴般，不斷開心的笑著。她很快吃完，飯碗一放，就跑出去玩去了。
晚上玉來的家人取出厚厚的墊子和被褥鋪在大廳一側，我說了謝謝，躺下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7
就這樣在傣家住了下來，每天和他們一起吃飯、爬山、睡覺，漸漸的我的心情越來越變得輕鬆起來。
經常陪著我的是罕罕和她的小朋友們。正是寒假期間，她們每天無事，就帶著我在村子裏轉悠拍照片，碰見什麼三嫂大姨之類的就被叫進去坐一會聊天和吃糯米粑粑。有時候我們去爬山，在山裏麵摘野果子吃，有時候去湖邊玩。寨子一側有一條很大的湖，人們常常在裏麵遊泳飲牛逮小魚，另一側則有小溪。還有一口深井，寨子裏的人每天都去那裏挑水回家。溪水邊也是大家常常會去的地方。
大人們吃完早飯一般都出門了，到中午才回來吃飯睡午覺，到下午三、四點再出去，傍晚回來。因為怕我累著，他們總不肯帶我去幹活。
我問罕罕：
“這裏大人們冬天都幹什麼活？”
她想了想，說：
“就是幹活啦，就是打樁啦…這個我也不知道誒，我要問他們一下…”
然後又提高聲調補充道：
“我們這邊，就是想幹就幹，不想幹就不要幹的啦！”
大概是冬天，忙的時候不多，確實有許多時候看他們閑著並不做事，不過這裏，沒有誰是被強迫的，想休息了自然就可以休息，沒有誰會責備你什麼。比起城市裏的熬夜加班，這裏每天的工作時間簡直就是一種享受。
不忙的時候，大人們會采野菜回來吃，提起野菜，實在是一種美味，各種叫不上名字的野菜我每天都要吃很多。肉吃的不多，野菜大家都喜歡吃，說比買的蔬菜要好吃很多，有時他們會抓了河魚來炸了吃，商店裏買來的魚對他們來說不新鮮，味道不好，輕易都是不會去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