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媽媽打電話來,寒暄了兩句,說道:
“下午你小學同學雪兒來了,領著自己的孩子。人家小孩都已經上小學了,我看著心裏實在是難受,你倒是什麼時候結婚哪?”
我沉默著沒有吭聲。
“身邊就沒有什麼合適的人嗎?眼界不能太高了,人差不多就可以了!”
“……”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啊?你當自己還年輕哪?沒時間了……”那邊開始惱了,說著就哭了起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麵對這樣的話題。自己都不清楚要怎麼樣,自己都還在困惑中,又能怎樣回答呢?這樣的事情,並非我想怎樣就能怎樣的,讓她說起來,倒好像責任全在我身上似的,這也是很讓我不快的。
周六還在睡夢中,忽然聽到有人在大聲叫我的名字。在夢裏尋了半天,猛然驚醒,跳將起來,披上衣服衝到門口去開門,媽正拎著行李站在外麵。
進了房間她就開始忙,從布袋子裏依次取出許多袋子來,一邊問我在哪做飯。沒過多長時間,她招呼我吃飯,小桌子上擺了冒著熱氣的雞蛋湯、煎餅、土豆絲、我最愛吃的她包的餃子。
“一起吃吧?”我招呼媽媽。
“我不餓。”她坐在那裏,帶著笑容,滿足、釋然。
我低頭不吭聲的吃飯。實在是很好吃,媽的做飯手藝一向是有口皆碑的。
吃完飯,她又拿過碗筷去收拾,我說我來吧,她堅持不肯,說就兩件,算了。
坐了一夜火車,媽先躺著睡了。豌豆這才從角落裏鑽出來,跟著我要吃的。看著低頭吃飯的豌豆和躺著睡覺的媽媽,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媽媽醒來,該如何麵對?她所關心的,無非是嫁人生孩子的事,我能怎麼說呢?在母親麵前,並不能體驗到一種幸福感,這,是一種不孝嗎?
天很藍,一丁點雜色都沒有。樹葉泛出了些許黃色,風吹過來,沙沙作響。我坐在簷廊下,看斑駁的牆麵。一年,又這麼快過去大半了,我的生活和去年一樣沒有什麼變化。陸冰不知道此刻會想起我嗎?
媽媽在北京待了幾天了。她每天並不多話,隻是幫我收拾房間,照顧豌豆,還有變著花樣做好吃的。我所擔心的猛烈的訓斥倒是一直沒來。偶爾看到她坐在椅子上,歎口氣,似乎想說什麼,但終於沒有吭聲。這幾天工作正忙,我的心思又比較亂,能在家的時間很少,和媽媽說話的時間幾乎沒有,每天回家晚,她都是忙著照顧我先吃飯,沒說兩句就催促著我早點睡覺,別熬夜。一大早她就起來出去買東西做早飯,我吃了飯也就出門了。
“我買好票了。”吃飯的時候媽淡淡的說。
“什麼?什麼時候的?”我心裏一驚。
“後天的。”
“怎麼不過了中秋節再走?就差幾天了。”後天是星期天,本想陪媽出去給她買些衣服。
“還是回去吧,在這呆著也沒什麼用。”媽的表情不太好看。
我心裏沉了一下。該來的,到底還是會來的。
雖然媽媽一直問我男朋友的事情,但我從沒跟她講過。自己的情感總是忽一陣來忽一陣去的,講了她也不能理解。便是現在和陸冰,自己也不知道會怎麼樣,又怎麼能和父母講呢?情感上的事大學時也曾告訴過他們,不過被教訓了一番,因為他們覺得我心思不在學習上,此後我便再也不肯說了。
“附近有很多外貿的小店,可以淘到便宜的好衣服,明天去逛逛吧?”我試探著問。
“哪來的那份心思?我也不缺衣服穿。”媽一口回絕了。
“要不,去逛逛公園?北京很多地方你都還沒去過。”
她低著頭不說話。接下來應該是開始要審問我的時候了,我心裏想。有點想躲開,但也坐著沒動。許久之後,她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說了一句:
“我先去睡了,今天有點累了。”然後轉身離開。
預計的風暴沒有來,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媽不是好脾氣的人,想不到這一次竟變得這麼沒脾氣,這讓我心裏反倒更不是滋味。
直到臨走的時候媽媽才終於開口。在車站時,她對我說:
“你老忙來忙去的,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得抓緊了,趕緊找個人嫁了,別再這樣耽擱自己,女同誌,不像男同誌。你爸在家為這事心裏也不好受……自己的事,自己得經個心啊!”說完她眼睛紅了,轉身上了車。
在東單站出了地鐵,我選擇走路回家。街上,成雙成對的,手挽手的相伴而行。不知道別人是怎麼談戀愛的,到底怎麼樣可以把感覺轉化為深厚的情感?對我來說,情感要麼很快進入,伴隨著很快分開;要麼持續不能走進,最後慢慢地淡化,終一天消失不見。持續而穩定的情感是我所羨慕的。為什麼我不能擁有?我不能明白。是自己的魅力不夠嗎?為什麼別人可以天天在一起,而我不能?是什麼阻礙了別人與我交往?陸冰就會這樣沒有消息了嗎?到底應該要怎麼做呢?我也想要個孩子,我也想要一個家。媽媽並不了解,我並非是一個好勝心很強想幹出一番事業的女人。有很多事是她不能理解的。從來都沒理解過。
2
薇說去後海坐坐,曬曬秋天的太陽,不然再過些天就見不到這樣的陽光了。我說好吧,正不知該何處去。
陽光熱烈地照遍了每一個角落。沒有了炙熱的溫度,照在身上暖陽陽的,極其的舒適。後海邊上擠滿了人,我和薇坐在靠湖邊的一對位子上,喝著咖啡。一對互相偎倚的老人坐在我們視線前麵的石凳上。圍著湖水的欄杆一側許多人趴在那裏嬉鬧著,擺著各種姿勢在那裏拍照。人群中有一位個子不高的外國女人昂著頭畫著濃妝,頭發有一半是剃掉的,戴著一根很高的羽毛。夾雜在人群中的顯然有許多對情侶,他們互相陪伴著走過,許是這陽光的緣故,每個人臉上都燦爛著,似乎都沉浸在幸福之中。
我想起那天晚上跳舞的場景。不知道在別人眼裏,我和陸冰是否也是一樣幸福呢?這樣想著,我收回視線,薇正瞪著我:
“想什麼呢?”
我沒吭聲。過了一會問:
“哎,如果你喜歡一個人,而他不和你聯係的話,你會主動約他嗎?”
薇想了一下說:
“誰主動無所謂的吧,關鍵看雙方的感覺,是否在乎對方。”
“那也許就是對方不在乎吧?”
“不在乎你還在乎什麼?”
是啊,對方不聯係,必定是不在乎了,那我又還在乎什麼呢?
有一個短頭發的女子手裏捧著五彩的風車,拉起旁邊木訥的男友奔跑起來……風車呼啦拉地轉,她跑著喊著,一路留下爽朗的笑聲,旁邊原本嚴肅的男友也跟著歡快起來。靠在藤椅上喝啤酒的老北京男人視線也沿著她從身邊奔過的痕跡一路跟了過去。
“連空氣都變得輕鬆起來了呀!”我心裏這麼想到:“那個是陸冰前妻的短發女子性格也是如此般熱烈的嗎?”
“男人都喜歡瘋狂熱烈的女人吧?”我不由自主地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嗯?”薇愣了一下,不解地看了我一眼。
“我覺得,我就過於安靜冷漠了些。”我繼續說道。
“這倒也是的,你總是讓人覺得有一種距離感。”
話說出來,心裏有一股酸楚浮了上來。與陸冰相對而坐的時候,我很少展現自己充滿柔情的一麵,談話總是以冷靜作為結束,他並不能感知我內心熱烈的情緒的吧,我一定顯得太冷漠了些。這樣想著,不禁感到無盡的自責與懊悔。
我眼前浮現出一個二十歲女子的身影。那是一個充滿著瘋狂與熱烈的女子,麵對愛情一無反顧,什麼都可以不要,什麼都可以放棄。我已經忘記那個人的存在了嗎?她莽撞、單純,並因此傷害了自己,然而那份最真摯的熱情,那不管不顧勇於追求的勇氣是多麼難能可貴啊!她被人否定,因為太傻,把自己的精力與愛情都耗費在不適當的人身上,可是,我竟也是否定了這個活得清晰、清楚、周身散發著青春與活力的女子了嗎?我與她,流著同一脈血液,我們的生命聯接在一起,她隻是被我遺棄在內心的某一個角落,而我,竟真的,已經把她忘記了嗎?我的心覺到輕微的痛感。
“想什麼呢?”
薇打斷了我的思緒,忽然返回到現實之中,我一時還不知道應如何應答。
“是想哪個男人了吧?你最近有點魂不守舍的,是不是遇見什麼人了?”
“沒有沒有……
哪裏有時間啊?工作那麼忙——”我缺少底氣的說道。
“唉,說得也是。”薇也不追究,“我看這樣忙下去,我跟E也要持續不下去了,天天忙,難得見一次麵,見麵了又有一半時間在吵架……”
聽著薇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和男友的那些瑣碎的爭端,我開始後悔,也許剛講出陸冰會更好吧,可是,我又能講起什麼呢?我們之間又發生了什麼呢?實在沒什麼可值得講的啊!
豌豆蹲在門口看外麵,我在一側的巷道裏散步。一個老奶奶走了過來,看見豌豆停了下來,說:
“我可找到你了!”
蹲下打開手裏的小布袋子拿出貓糧來給豌豆:
“吃!吃!餓了幾天了吧?一直找不到你。”
豌豆倒也不跑,瞪著眼睛看著她,老奶奶把捧著貓糧的手一直往它嘴邊送。
“阿姨,那是我的貓。”我在旁邊說道。
老奶奶這才驚訝地起身,轉過頭來。原來她一直在喂一隻外麵跑的野貓,白色的,幾天沒找見了,硬是把豌豆當成野貓了。
“我年輕時養過一隻貓,白色的,特漂亮,非常聽話,我走哪跟到哪裏,我出門時就專門給它縫一個布袋子背在我身後,它就安安靜靜地趴在我肩上,跟我一起等公車。養了好幾年,特喜歡。後來我有了孩子,有一天它就離家出走了,我找了很長時間也沒找到。那時候不明白它為什麼會走,後來才明白,它嫉妒,家裏有了小孩了,都去照顧那孩子了,它嫉妒了!”老奶奶說到這裏歎了口氣,頓了頓,指著豌豆:“這東西,可賊了,聰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