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陳樁本來已經快三十了,還是個單身漢,老二也不小了,要是再不娶親,怕是就要打一輩子光棍了。陳老三抽著煙,一日比一日愁。
就在這個當頭,陳樁失蹤了。陳老三後來才知曉,這個孩子跑去黔水縣打工了。他心裏悔恨,怪自己無能。不貴這也不是法子,他狠下心,賣了幾隻羊,請人說了一樁親事,是米家鎮的一戶人家,就等陳樁回來了。至於老二和幺女,就再等等吧。
陳樁回來了,帶著一個姑娘。他又喜又驚,喜的是這閨女不要聘禮,心甘情願跟著陳樁,驚的是這閨女竟然是侯老幺的閨女。侯老幺……
這樣兩個兒子的婚事都解決了,陳老三有些愧疚,但心頭也踏實了。老二娶了鎮上那個姑娘,聘禮算不上多好,隻是最下乘的,但這份聘禮卻是榨幹了他的老骨頭。他心裏感激大兒媳婦兒,也感激幺兒媳婦兒,兩個女子都沒有過分要求,肯嫁到這荒郊野嶺。
家裏添了兩個女人,日子也漸漸有了起色甚至陳老三還抱上了孫子孫女,他簡直是走運了。他跪在父親的墳頭告訴父親這些事兒,也坐在米小姐墳前給米小姐訴說這些 。
上山不易,下山也難,不過陳老三好歹是解決了兒女的婚姻大事,他這輩子算是成功了。是的,幹溪鎮和米家鎮的鄉民一輩子往往波瀾不驚,快樂往往存乎鍋碗瓢盆。盡管一生中總會有些無序的事兒發生,但那些算得上波瀾麼?一個人一輩子成功與否,就看他能否在自己的一生中安排好兒女的事兒,若是做到了,就是成功的。陳老三已經成功了,本來困擾著她的問題一下子就解決了。
“原來是這樣。”我聽完了,不由得感慨。
“不過現在好了,等路修好了就不愁了,你世君姐姐也該找戶人家了。”母親說。
說起世君姐姐,我又想到了我並沒有把君生哥哥交代給我的事兒辦妥,我覺得慚愧。
“媽,那君生哥哥呢?世君姐姐不是和他有過婚約?”我忍不住問。
“他現在讀書出來了,看不上世君了,”說起君生哥哥,母親怨氣,“玉兒以後讀書出來,會不會看不起鄉下人?”
我搖搖頭。我現在對鄉下人這個烙印相當滿意,我就是鄉下人,我是吃自己栽種的大米長大的,我是喝水井灣的水長大的,我是在幹溪鎮長大的。
“明年你大哥也該畢業了,他也該結婚了,王子薇是個好姑娘,”母親摸了摸我的頭,說,“玉兒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
我又領會了一些東西,天底下的大人,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孩子身上。父親常年在外,隻有過年才回來,十五沒過就又走了;母親一個人在家,種地也拉扯我。
又該上學了,我執意要往五橡樹埡口走,羅如煙拗不過我隻好一起,至於萬世川,他不吭聲,也厚著臉皮跟著。大概是我近來表麵上沒對他表現出不滿,他還以為我把他當朋友呢!
路是相反的,我是從幹溪鎮去米家鎮;但又是一樣的,先是一坡上,再是一坡下。這條路並不是上天路,但我隱隱約約琢磨出了一個大道理,就是說不出來。我隻能用最淺顯的話來表述,那就是人生本就是一條上天路,曲曲折折又累死累活,但走完這一段,後麵就舒坦了。我很體驗這種感覺,從幹溪鎮到五橡樹埡口,一坡上,熱出了汗水;過了五橡樹埡口,一坡下,那種暢快,鑽進了每一個毛孔。
到了米家鎮,我特地去找米飛飛,我倆都喝了一點酒。
“可別被發現了,”米飛飛說,“我爺爺回來了,在大伯家,他不許我喝酒,說我還小。”
米飛飛的爺爺就是米老太爺了,我沒見到他,但我猜想他一定是給我嚴厲的來頭。在多年前他叫米老二,娶了我的姑婆,按理說我應該叫他一聲姑爺。可我不會叫他,因為我萬家和米家現在不再來往了。我又覺得慚愧,米飛飛的父親米老二間接害死了我四叔,可我還和他的兒子稱兄道弟。
灰千山脈依舊靜臥在米家鎮的後麵,看起來和往常一樣。再過些日子,上天路就該完工了,那時候肯定有許多人到灰千山脈去遊玩,受益的,還有米家鎮和幹溪鎮。
幹溪鎮變了,灰千山脈也變了。那麼,人呢?我不知道別人,反正我是變了。我叫小七,我不是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