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著俠妓烈女園中事,這回書講寇雲龍。解子牛三與羊五,還有壞種叫槐忠。那日離了仁和縣,曉行夜住奔嘉興。不走官塘與大路,單向崎嶇小路行。一連走了三日半,來到了峻嶺高山號五鬆。荒涼幽僻村莊遠,隻見那參天樹木綠陰濃。怪石奇峰高萬丈,冷氣森森似近冰。往前走了三裏路,見一座獨橋高疊漳上橫。二解子走至漳邊止住步,回頭送目看槐忠。惡賊會意將頭點,有語開言叫外甥:“此橋太險難行走,歇息歇息再登程。”公子回言說:“也是”,四個人一齊團坐在埃塵。坐了一回,槐忠向解子開言說:“牛三哥,咱們坐一回子也當不了正事,溜溜的辦了,好趕道兒。”解子說:“事自然要辦,話也要說明,免的他到了陰司錯告了好人。”槐忠說:“我也正要說說,大料他插翅也飛不了去。”公子察言觀色,心內也就明白了九分。小爺把死活付於度外,也不言語,也不驚慌。隻見牛三、羊五一齊開言說:“寇相公休推睡夢,我們奉知縣老爺之命,用套空文,並非上府,哄你至此結果了性命。這是官差,不由自己。你升仙之後,不要錯怪我們,各自去找你的對頭。”公子說:“知縣為何要害小生?”解子說:“那個隻問你的令親,便知分曉。”公子回頭叫聲槐舅:“小生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素日不曾錯待,何故如此?”槐忠說:“這也不與在下相幹。
“這因由等我從頭告訴你,免的你作鬼糊塗心不明。舍妹隻為謀家產,與鄒婆定計害你生。花糕之內將毒下,想必你知曉風聲影共蹤,移禍狗兒合雲虎,兩個孩子一處死。殺子之仇更要報,可巧春桃自盡赴幽冥。借他的屍首將你送,賄買押司與縣公。你那二娘托咐我,你家那六百紋銀花個清。愚舅不才剩幾兩,這不是還在我腰中。話已說明休氣惱,我勸你不必耽怕驚。人死最是極美事,不多一會就脫生。投胎認母吃甜奶,人抱人攜真受用。睡搖車子穿紅襖,十年之後就成人。”槐忠說罷哈哈笑,聽話書生總不哼。腹中暗暗自叫苦,“這也是命該如此豈能更。看他們狗肺狼心毒計定,大叫著哀告央求也不中。枉傷誌氣空開口,到壞了堂堂男子丈夫名。”這公子橫心不語雙眉皺,隻見那解子前來把刑具鬆。說:“相公請自尋方便,也有鋼刀也有繩。或是挫石或投漳,但憑尊意揀著行。小人們素性生來心最軟,不忍動手下絕情。”書生聽畢忙站起,掉轉身形麵向東。恭恭敬敬深深拜,暗叫先人與祖宗:“念孩兒不能防禍身遭難,殘生眼下赴幽冥。寇門從此香煙斷,恕孩兒不孝出於無奈中。祖父若有英靈在,保佑我今朝絕處又逢生。”公子拜罷平身起,眼望南方叫嶽翁:“辜負你深心雅意把東床選,耽誤你文武雙全女俊英。我隻說嶽父無兒惟望婿,到將來少盡人間半子情。氣知彼此遭不幸,除非是大家相聚在來生。”暗暗又叫同胞妹:“你怎曉愚兄此處傾。我若是死後有靈為厲鬼,隨風托夢到家中。活捉槐氏鄒婆子,冤冤相報氣才平。”這公子死心已決無回挽,翻身就往澗邊行。舉步撩衣方要跳,隻聽得哎呀如雷響一聲。公子橫心,才要墜澗身亡,隻聽得北邊草中一聲大叫,借著山音,猶如平地打了一個焦雷,把公子嚇住。回頭觀看,卻原來是文豹曹爺。
看官,你道曹生怎得到此?這回書上文無從細表。那老院公陳良算著主人進香的歸期,目下該到,因要與他備下馬飯,提了竹籃酒瓶,到大街上打酒買菜。剛到了鬧市街心,隻見爺牽馬迎麵而來。蒼頭一見,連忙向前請安。曹爺頭一句話問道:“你寇相公可好麼?”蒼頭說:“哎,還提什麼寇相公!平空遭了一場大禍。”曹爺大驚說:“什麼大禍?”蒼頭說:“隻因春桃自縊,他哥哥霍黑子當堂告狀,知縣準狀。”曹爺大罵道:“好霍黑子狗男女!使女自盡,告了家主,難道與他償命不成?知縣把寇相公怎樣?”蒼頭說:“把相公拿到當官,問了個因奸不允逼死庶母之婢,打了三十大板,革去衣衫,陷入監中去了。”曹爺聽到此處,劍眉直豎,鳳目圓睜,大叫一聲:“氣死我也!我寇賢弟如何作出這樣事來?好談知縣,這樣胡斷,待我問問去!”氣撲撲轉身就走。蒼頭著忙,叫聲:“爺爺請回來喲!寇相公如今不在監中了。”曹爺站住腳步,回頭問道:“不在監中,那裏去了?快說,快說!”蒼頭說:“因問了幾堂,無有口供,用一套文書,派兩個解子,把寇相公解往嘉興府去了。”曹爺說:“這一發大胡說了!既無口供,怎麼作文,那有解府之理?這裏邊必有原故了。卻是幾時起解?”蒼頭說:“昨日一早去的。”曹爺聽了,也不再言,把馬上的被套還有南海帶來的土物,用手往地下一掀,一縱虎軀,跨上馬鞍,加了兩鞭,如飛而去。撞的街市上之人東倒西歪,他卻全然不顧,一直跑出西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