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病女鬱蓮英惜才 殺差寇雲龍遇救(1 / 3)

且說這位鬱氏,本係良家之女,乳名蓮英,七歲上父母雙亡,被一個族兄賣在長春院內。王婆見他聰明秀美,十分珍愛,經心撫養。長到十三四歲上,出落的貌似春花,神如秋水,習學的諸般技藝,交接的都是些名儒貴宦。花案頭名,故有海棠之號。雖在青樓,卻自沉靜,臨風對月,每每自傷。常思從良之策,隻因未得其人,不敢輕許。終日憂悶,無可控訴。這日可巧寇公子因有事出門,從此街行走,自長春院後園經過。那海棠娘子正在樓上憑欄下望,猛然看見,見他品格清奇,風流懦雅,目不邪視,儼然正人君子,不由暗暗稱讚道:“我鬱蓮英若能得侍此人,雖側室亦所甘心。但不知姓甚名誰?”才要叫丫鬟喚保兒跟去打聽,一時間不知去向。自此之後,心中越發憂悶,茶飯懶進,懨懨瘦損。王婆見他有恙,請醫調治,百般扶養。怎奈那些王孫公子不是求詩便是索書,攪擾不歇。那鬱海棠勉強應酬,越不耐煩,看看就要著床。王婆著忙,送他到城外野青園養病去。這園乃王婆所置,在東門外,離城五裏,內有亭軒池沼,花水樓台,卻也清雅。海棠帶一個小侍女杏花,貼身服侍。自到了那裏,伴柳陪花,清閑自在,半年之後,病勢盡退,精神漸長。

今日六月十三日,乃是王婆的生日。海棠少不得進城,與媽媽祝壽。園外南邊有兩間草房,招了個老兩口兒住下,此人姓邊,乃山東人氏,為人忠厚,因此王婆托他在此看園。當下海棠叫老邊進城雇了轎來,帶著杏花一同入城。到了美人街,長春院門外下轎,走進院小。隻見各屋裏無人。遂問同房的使女:“媽媽與眾姐妹都往那裏去了?”丫鬟說:“今日買了一位新姐姐,媽媽帶著他後邊去逛,聽的說到了廚房抹了脖子了!”海棠聽說,吃一大驚,暗道:“這必是個好女子,我去看看,便知分曉。”

鬱海棠緊移蓮步朝後轉,不多一時到廚房。隻聽得眾多姐妹與使女,七言八語亂嚷嚷。他這裏忙忙舉步把門進,低頭閃目細端詳。見王婆懷中抱定紅狀女,頸血淋漓粉麵黃。王婆一見海棠女,叫聲:“嬌兒可嚇死娘。萬想不到,這個饑荒怎麼好?你來得正好,快與媽媽作主張。”海棠說:“既不願意休強買,何苦的自尋惱災殃?”鴇子說:“都是鄒婆賊狗賤,弄鬼裝神把我誆。”海棠說:“到底他是誰家女,姓甚名誰住那鄉?”王婆子歎氣哎聲言就裏,根本原由說一場。鬱氏搖頭說:“不好,媽媽你自己錯主張。買良為娼該有罪,何況他翰林小姐豈尋常?雖說他無有親人與同姓,豈不知官門一氣護書香?萬一有人告發了,還隻怕登時家破與人亡。”王婆聽見這句話,越發著忙發了慌:“我兒素來多才誌,快想良謀把禍搪。”海棠說:“女兒到有愚拙見,速奮麻繩與軟床。趁他昏迷抬到城外園中去,待女兒經心調養過時光。等我慢慢將他勸,管叫他醒悟回頭順了娘。”王婆聽畢連說好,“到底是伶俐嬌兒主意強。”鬱氏說:“事不宜遲,就此出城才好。”王婆忙叫保兒用軟榻抬著小姐,海棠後麵相隨。那王婆連生日也嚇的忘了,忙忙打發他們出門,坐在房中,恨那鄒婆不過。

且說海棠黃昏時候來至野青園,海棠命把小姐抬至落紅軒中自己臥室之內,安排小姐睡在床上,打發保兒等回去,閉了園門。海棠坐在床邊,用銀匙一口一口慢慢與小姐灌那良藥。坐至二更,見他漸漸醒來。幸虧那鈍力軟傷痕淺,不該死的佳人重又生。海棠見他身活動,耳畔低低喚兩聲。小姐雖然心內曉,怎奈那傷口如割陣陣疼。渾身麻軟難紮掙,勉強支持把眼睜。見一女子身旁坐,雅淡衣妝美麗華。複又定晴觀四麵,光景不似在廚中。但隻見,房中糊裱如雪洞,設擺著古鼎香爐白玉瓶。牙床鳳枕藍紗帳,珠簾涼簟被紅綾。還有個姣俏丫鬟身後站,白麵珠唇眉目清。看罷佳人心內想:“一定是將奴抬進臥房中。老訾婆派人服侍將養我,還指望軟局套我入牢籠。拚著七日不吃飯,橫心定要赴幽冥。”烈女想罷又合眼,緊咬牙關聲不哼。海棠參透佳人意,悅色和容把小姐稱:“妾身有句衷腸話,千金洗耳細聽明。念奴雖是青樓女,入厭風塵退未能。尤愁成疾將一載,欲求佳士把良從。怎奈命薄無福分,空懷其誌少奇逢。進城今日遇小姐,十分敬羨動愚衷。趁機威嚇老鴇子,欲救姑娘出火坑。望的是千金日後身得地,乞恩攜帶鬱蓮英。這是我傾心吐膽真情語,半字虛言雷下轟!”說罷下床忙跪倒,麵對燈光把誓明。小姐見他無假意,驚喜交集把姐姐稱。

瓊花小姐掙紮起身,把海棠拉住說:“多蒙姐姐見憐,但不知怎樣救我?”海棠說:“我也知小姐無家可歸,你隻管放心,好生調養,等我慢慢的找一個合適所在,安排小姐存身。”小姐說:“王婆怎肯幹休?”鬱氏說:“他若追尋,等我帶著小姐,連槐氏、鄒婆一並當堂告他們便了。”小姐聞言,心中感敬。兩個人敘話談心,其是相愛。小姐問道:“姐姐尊庚多少?”海棠說:“虛度二十。”小姐想了想說:“適才姐姐所言誌欲從良,未得其人,姐姐休怪唐突,小妹到有一番愚見,就隻是不好出口。”海棠說:“肝膽相照,何出套言?隻管請講。”小姐說:“若依愚計,家兄的年齒才貌與姐姐頗覺相稱,就隻是早已定下嫂嫂,目下又有官事在身,未卜將來吉凶若何。倘神天見憐,難滿災消,出頭之日,相見的時候,小妹執柯,從中與姐姐玉成,屈尊俯就,不知雅意若何?”海棠說:“令兄幼有神童之譽,近有才子之稱,妾身久聞其名,自恨無緣,若得侍奉箕帚,乃終身之幸也。妾身更有何辭?且事在他日,姑且勿論。夜已深沉,請小姐安息,將養病體要緊。”於是命杏花趕蚊放帳,息燈安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