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婆子抬頭四顧無人影,悄語低言把話提:“何必憂愁無用度,你家內現有值錢貴寶珍。瓊花容貌如仙子,壓倒群芳數第一。若是找主將他賣,便獲得朱提幾百餘.怕你膽小不敢作,隻好受困與擔饑。”一句話提醒陰毒婦,心中歡悅笑嘻嘻:“怎麼我就不敢作?老寇家那個是他的護身皮?又無個同族與一姓,又無個著己的好親戚。就有個不相幹的姨兄孟老丈,膽小膿包不怕的。他那哥哥更無礙,就在目下喪溝渠。莫說賣了無人管,就即便打死了丫頭誰不依?你就替我去找主,事不宜遲隻要急。”婆子說:“買主現成不用找,離著咱家半裏餘,美人街的長春院,王鴇兒是我孩子的大姨。即時往他那裏賣花翠,留坐吃茶把話提。說他家海棠娘子常有病,除此別無出色姿。這些時王孫公子缺來往,冷落門前車馬稀。再三再四托咐我,替他采買女花枝。你若真要將他賣,我如今就與王婆送信息。”婦人大喜連答應,說道是:“快去急來莫滯遲。”婆子說:“你且莫忙,我這一去,無有不成的。就隻是他未必肯去,吵嚷起來,有許多的不便。再者,王婆也要相看相看,才肯出價,我合你如此這般,定個計較,隻要把他哄了去,人家自然有法兒收拾他,可就不怕什麼了。”槐氏點頭稱妙。婆子即往北街去了。
那瓊花小姐作夢也是不知,心中牽掛著哥哥,不知幾時起解。進喜去後,又無人打聽,萬轉千回,慟哭不已。卻不知他兄長早被談知縣用套空文,差兩個解子楊五、牛三解出仁和縣去了。那槐忠因落了若幹的銀子在手,待要在本地施展出來,一則怕人議論,二則見妹子窮了,難免纏繞著他,要躲至別處去立業成家,又惦著公子之事未結,遂收拾一個被套,背在肩頭,跟在公子的後麵,隻說有事,也上嘉興府去了,一路搭伴同行。主意是要眼看著結果了公子,他好放心無慮。瓊花小姐在家那裏知信?正在房中悲歎,隻見鄒婆子跑將進來說:“二奶奶好了,你來了一門財主親戚,說是你的親姑舅姐姐,在外作大商,新近回來,今日看你來了,快迎接去罷!”槐氏說:“哎呀,我可想不到今日合他見麵。”遂忙忙走出房去。小姐也少不得隨後出房。隻見兩個丫鬟抱著衣包,一位白胖婦人,年約五旬以外,頭帶金珠,身穿綾錦,一同走將進來。槐氏一見,搶步向前,手拉著手兒說:“我的親人哪,那陣風兒刮了你來?”婦人說:“我的妹子,想殺我了!”她二人一個姐姐連聲,一個妹妹不住,彼此一麵說,一麵擦眼,攜手相攙,走進房中。小姐隻得以姨稱呼拜見。大家敘禮歸坐,鄒婆子端了茶來。婦人一麵吃茶,一麵端詳瓊花小姐。
王鴇兒留神細細瞧小姐,果然美貌色鮮妍。嬌嬈體態多清秀,目帶著聰明麵帶賢。看罷王婆如了意,眼望著槐氏開言把話談:“一自昔年分了手,眠思夢想在心間。這幾年,買賣興隆多得利,我夫妻積下金銀好幾千。你姐夫老邁年殘常有病,因此上收拾資財返故園。正月十八到家內,整頓安排好幾天。愚姐心中惦著你,隻因有事不得閑。昨日消停差人訪,才知道妹夫歸西已二年。外甥公子有官事,家遭災荒甚清寒。姐姐聞此心牽掛,急的我一夜未得眠。所以今朝來看你,意欲要接你娘兒們去玩幾天。我老身又無兒來又無女,清門淨戶甚安然。鬥膽說句討人話,外甥女就是我的親生一樣般。到我家中住幾日,差人相送轉回還。窮姨娘雖然不敢稱大富,我家中還有幾串富餘錢。留著給誰何處使?願助賢妹整家園。娘兒們要是無穿戴,我帶來一包首飾並裙衫。若要賞臉將親認,不嫌粗俗就請穿。”槐氏說:“多蒙姐姐垂厚愛,小妹承情無套言。就隨姐姐到貴府,拜望姐夫理當然。”回頭又把姑娘叫:“快些梳洗換衣衫。”鄒婆說:“二娘小姐隻管去,有我在此把家看。”瓊花小姐聞此話,慢啟朱唇把話言。說:“多承姨母費心,二娘去逛逛,我與鄒媽媽看家倒也罷了。”槐氏說:“哎,這如何使得?這宅家院燒的七零八落,撂下姑娘在家,似乎不妥。要末我也不去罷。”王婆說:“姑娘想是憎嫌這個窮姨,我心裏想著命苦無兒無女的,你們就是我的親人,老來有個三災八難,也好照應照應。我意思接了你娘幾們去多住幾天,著幾個人來打掃灰土,修補修補牆院,收拾的嚴嚴緊緊的,也好居住。”鄒婆說:“難得姨太太這片熱心,小姐再要推辭,豈不傷他老的心?”你一言,我一語,那瓊花小姐隻當真是親戚,又聽得說隻是老兩口子別無閑雜人,又與槐氏同去,那點不叫人信?因此也就點頭應允,遂與槐氏換上衣服。此時王婆的保兒早巳把轎子抬來,遂一同上轎。鄒婆鎖門,悄悄跟在後麵。
不多時到了北街長春院,抬至二門內下轎,王婆讓進房中,丫鬟獻茶已罷,擺飯,十分豐盛。王婆、槐氏胡拉亂扯,瞎說了一回。飯罷,槐氏要去閑談。王婆說:“丫鬟們好生伺候著姑娘,我陪姨太太走走就來。”說罷,二人一同出去,來至別室。鄒婆子也吃了飯,正在那裏等侯。兩下裏同中講價,槐氏要了八百兩,王婆還子五百,講了一回,鄒婆子從中說合五百兩。叫識字的忘八替槐氏寫了一張親娘賣女的字樣,鄒婆、勾氏的中保,二人打了花押,王婆將銀兌與槐氏,又謝了鄒婆子十兩,打發出門。就有好一回的耽擱。小姐在後房,多時不見槐氏回來,向那些丫鬟問道:“我二娘那裏去了?”丫鬟說:“合我太太那屋裏說話兒呢。”小姐隻當他姐妹一邊說體己去了,也不在意,等著看那壁間的字書。隱隱聞窗外簾下有笑語之聲,小姐著急一看,卻是幾個搽脂抹粉、穿紅掛綠妖精一般的婦女,在外麵偷瞧,指指點點,低言悄語。小姐一見,心內生疑,催著丫鬟去請槐氏。丫鬟含含糊糊答應,小姐益發疑惑,心內著急,站起身來說:“你們帶了我去找找二娘。”一言未盡,王婆笑吟吟走進房來,說:“姑娘你坐下,咱娘兒們說個話兒。”小姐說:“我二娘為何不來?”王婆把小姐的玉腕拉住說:“你二娘早就家去了。”小姐大驚道:“他去了為何把我留下?我也家去。”小姐此時芳心亂跳,粉麵通紅,往外就走。王婆拉著說:“你去不得了,這裏就是你的老家了。”小姐見越說越岔,把心怔了一怔,說:“姨母之言,令人不解,何妨明白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