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著我的手指緊了緊,慢慢停了囈語沉沉睡去。
我不知何時睡著了,睡夢中似乎總聽到傻子在喊餓,喊了許久,我迷迷糊糊的醒過來時突然發現傻子不在了,心頭一驚,洞窟外有細碎的啼哭,是白毛怪的叫聲,我在那一瞬間慌極了,顧不上許多撐著冰壁起身便往外去找,卻在洞窟口踩到一團綿軟——是一具白毛怪的屍體,胸口被挖了心髒。
我舉明珠想照,看到了他。
他趴在一隻白毛怪身上,一手擒脖子,一手攥著剛剜出的心塞進了口中……
手中的明珠當啷掉在地上,光暈曳曳的滾到他腳邊,他在那光中抬頭看我,臉上沾了鮮血,對著我笑。我心裏突然非常不舒服,幾乎要吐出來。
他亮晶晶的眼睛看到我開心極了,亟不可待的起身來抱我。一雙帶血的手探在眼前,我猛地後退幾步,拔刀喝道:“別過來!”
他眼中閃爍的光一瞬暗了下來,手還僵在半空,看著我發呆。
“你究竟是什麼人?”珠光幽幽,我第一次細細打量他,發現他右臂的袖子斷了一截,那斷掉的袖子金線閃閃,繡著尊貴無比的圖騰紋飾,和我之前撿到的一模一樣,我忽然想到第一次救他時,那隻白毛怪也是胸口被挖開……
我脊背發寒,退到冰壁前,不敢信的問道:“墓道裏的那些人,甚至那些白毛怪都是被你……吃了心髒?”
他看著我,困惑不已,委屈不已,一點點的收回手,小聲說:“餓……”
他要上前來,我慌忙後退喝道:“別過來……你到底是什麼怪物?”
他愣在原地,看著我的眼睛裏再沒有光亮,他低頭看著他的手,“不是……不是……”
我心裏亂急了,隻想快些離開這。
他跟在身後,我回頭道:“別再跟著我,你讓我惡心……”
白霜藹藹的墓道中,他站在幽光中低著頭,肩膀一顫顫的似乎哭了。
我不敢回頭,怕回頭心軟,滿腦子亂糟糟的,隻想快點找到那具屍體盡早離開,攤開地圖,順著標記的路線一路朝鎮壓屍體的主墓室去。
一路出乎意料的順利,我到達主墓室前停了住,墓室冰雕門前守著四隻巨大的獸人。
腳下碎冰輕響,它們便立起身子虎視眈眈的圍了過來,鋒利的爪牙,凶神惡煞的眼,我攥著彎刀的手心生出薄薄的冷汗,剛要挺刀上前,卻聽它們低低嗚咽,盯著我身後,像是怕極了一般,緩緩後退,低嗷著逃掉了。
這讓我吃驚不已,霍然回頭隻瞧見冷霜藹藹的墓道中一道白影閃過,是誰?
四
我趁獸人逃散入了墓室,卻是吃了一驚。
居然是玄鐵墓室,偌大的墓室四壁皆是用玄鐵鑄成,懸了碧海鮫淚珠,黯啞生光,那玄鐵四壁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咒文,卻不是往生咒,而是封魂咒。
玄鐵不導陰陽,亡魂不能墮地入輪回,所以從未有人用玄鐵修墓室,加上這咒文,分明是有意要封住這墓室中的亡魂。
再往裏墓室的正中地麵嵌著一塊巨大的玄鐵羅盤,之上立著一塊白玉碑,碑前放著一具屍體。
我疾步過去揭開那屍體的衣襟愣了住,胸口沒有式神紋飾,這不是我要找的那具屍體,而且他的胸口被刨開,剜了心髒。但他眉目安詳傷口齊整,並不像被傻子挖去的,倒像是……獻祭。
我細瞧他交疊握在胸前的手,忽然發現他的手腕上紋著一個極小的刺青“一”,莫名的想起我的雇主,他的手腕上也紋著相同樣式的刺青,但他的是“二”,這刺青像是某種標誌,但到底是何標誌,他們之間有沒有關係,我一頭霧水。
抬袖擦掉白玉碑上的冰霜,露出那之上的名字——式神,靈朽。
再之下是是一句重生咒文和小小的一行字——唯望吾愛得以重生,落款是阿羅。
想來這墓室裏葬的就是我要找的式神靈朽了,那這阿羅就該是墓室的建造者,從那句小字來看大抵可以理解這墓室為何如此建造了,這個阿羅並不想讓他往生,而是重生。
那這具被挖心的屍體是怎麼回事?阿羅是誰花這樣大的手筆建墓室?我的雇主又圖個什麼?
一個個問題擠進我亂糟糟的腦子,我顧不上那麼多,越過白玉碑瞧見羅盤的盡頭停放著一口玄鐵棺,心頭一喜,幾個跳躍過去,瞧著棺蓋上的式神紋飾大喜,抬手去掀棺蓋,沉悶的吱呀聲中我聽到有人在身後焦焦喊:“不能……”
傻子?
頭頂有天頂傾塌的轟隆巨響,冰屑入雪的傾瀉而下,我抬頭就瞧見巨大的玄鐵門石墜落而下,眨眼便落至我額頭,轉瞬之間,我隻來得及蹲身,隻覺這次必死無疑,下一瞬玄鐵門石忽然停了住,我聽到骨肉錯離的聲音,抬頭在滿目的冰屑中瞧見一人白衣跪在我身前,手臂堪堪的撐住了門石,滿臂是血,“傻子……”
他一雙碧碧的眼睛望著我哭了,沒有聲息,眼淚一珠珠的砸下來,吃力的一字字道:“不是……我不是……怪物,不是怪物……”手臂骨骼斷裂的脆響,他疼的悶哼一聲,單手用肩膀扛著,不住的對我道:“你走……走……”
我腦子裏嗡嗡作響,再來不及多想猛地推開棺蓋,探手進去卻摸了個空,慌慌去看心頭一涼,空的,棺槨裏什麼都沒有。
腳下的玄鐵震顫,冰壁斷裂似乎要塌陷,傻子撐的唇角溢血,顧不得許多,我費力將棺槨拉來撐在門石下,抱著傻子滾身逃出墓室。
門石在身後轟隆巨響,腳下的百尺冰壁顫動震裂,肉眼可見的在下陷坍塌,我拉著傻子,順著地圖上標注的逃生小路疾奔。
傻子的手冷的厲害,卻抓的我死緊,像是怕我丟下他,兩隻手攥住我的手腕,我在千萬碎冰中回頭看他,他還在哭,並不出聲隻落淚,抓著我的手一顫顫的哭,委屈極了,可憐極了。
是在狹小的出口停了住,眼前是玄冰下的川流,遊過去便是大陸,傻子卻鬆開了手,不再隨我下水。
“不是怪物……”傻子紅腫著眼,低著頭哭個不停,“我不是怪物……不要惡心……”
我心頭發軟,鼻頭發酸,覺得欺負了他,啞著喉嚨安慰他,“我知道,我知道的。”
他抬起頭看我,眼睛裏噙著亮晶晶的淚水,斷斷續續的對我說:“你……不喜歡……傻子……你討厭我……”
我愣在原地,沒料到昏睡時對他講的一句話他居然聽到了。
他見我不講話,忽然慌張的過來牽我的衣袖,埋頭哭的肩頭一聳一聳,一遍一遍的跟我講,“不是傻子……我不是傻子……我喜歡你,不能和你分開……”
我忽然難過起來,明明是個傻子卻將喜歡講的這麼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伸手抱他,他顫的厲害,眼淚落在我的脖頸裏,讓我的心化成天邊雲,“傻子,你娶我吧,我叫九生,無父無母不曾有過愛人。”
五
我們順著水流漂浮被帶上了岸,夜色昏昏,荒無人煙。傻子不識水性的昏在身側,我筋疲力盡的趴在他身上忽然聽不到他的心跳,頓時慌了起來,掙紮不起身卻摸到懷裏的信號煙火。
無論怎樣先找人來才是。我點燃煙火,看著寂靜的夜空中火樹銀花昏了過去。
迷離中我聽到刀劍聲,低吼聲,似乎還有傻子的聲音……他憤怒的說著什麼,然後叫我的名字,九生九生。
我睜開眼便瞧見眼前幾步之遙圍著一群黑衣人,拔刀相向。傻子擋在我身前,滿身刀傷的低吼,如同一隻囚籠之獸。
“獵金師九生。”頭前那人見我醒來,從懷中掏出一物道:“我們是來接應你的。”
白玉令牌,是雇主派來接應我的人。我腦袋昏沉的點頭,剛要解釋那人卻將刀尖指向傻子,道:“將他交給我們,你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我腦子嗡的鳴顫,愣怔的看傻子,直到看見他零散的衣襟下透出的式神紋飾霍然驚醒——他……便是我要找的屍體,原本安放在空棺裏的式神靈朽。
空棺,墓道,碧眼少年……我伸手摸他的胸口,果然沒有心跳,我早該想到的,挖心充饑,震懾獸人,我早該想到的……
黑衣人還說了什麼我沒聽清,隻是愣愣的看著傻子,直到他攥住我的衣袖,急急的安慰我,“不怕……”
我低頭喘了一口氣,抬頭看著一圈黑衣人道:“不是說好帶到迷霧森林喂獸人嗎?”
“不必了,我們會帶他去。”他答我,並未否認要喂獸人。
我低眉笑道:“你們怕是不好帶走他,我可以幫你們讓他乖乖就擒,但是酬金加倍。”
黑衣人略一猶豫便應下,我從包裹裏取出繩索將傻子的雙手牢牢捆住,他看著我,想掙紮,我蹙眉道:“不許動,不許逃。”
他似乎不太明白,卻乖乖任我捆綁,小心翼翼道:“不動,九生不生氣……”
傻子。我不看他,捆好雙手遞給領頭人道:“交給你。”
領頭人大喜,疾步過來彎腰來接繩索,我在那一瞬拔出彎刀抵在了他喉頭,“抱歉,這筆生意我不想做了。”
四周的黑衣人要上前,我刀刃一凜,一壁解開傻子的繩索,一壁押著領頭人起身道:“你最好讓你的手下別動。”
刀刃入肉,領頭人揮手讓他們退開,道:“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我不答話,押著他往外走,他又道:“你若是帶走他,巫祝大人是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