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金吟
幻境·雲荒大陸
作者:四藏
楔子
“獵金師九生……小姐?”肩輿裏那人略帶驚詫的問我,嗓音故作黯啞的怪異。
簾幔翻飛,我瞧不清那人的麵貌,卻知道他一定萬分吃驚的打量著我。眾人都認為業內聞名,從無失手的獵金師九生應該是個孔武有力的漢子,畢竟幹我們這行的刀頭舔血,喪心病狂。
我抖了抖披風,低調道:“我的價格,很貴。而且我最近休假……”
沒等我拒絕完,肩輿內的人揮了揮手,旁側候著的兩隻半獸抬了兩箱金珠到我眼前。
月黑風高之夜,我硬是被這些金珠閃的滿眼星星,餘下的拒絕之詞便再也講不出口。
他道:“這是定金,事成之後我再付三倍的價格。”
我略一猶豫道:“你需要我做什麼?”
獵金師被外行稱為賞金獵人,隻要給錢什麼都做,破財消災,恩怨情仇。
簾幔內探出一隻手,素白俊秀,兩指夾著一張淺色信箋遞了過來,他有意壓著聲音道:“到這個地方找到一具屍體,胸口有式神紋飾的屍體。”
我接過信箋,他又遞給我一支信號煙火,“找到後你將屍體帶進迷霧森林,點燃煙火,會有持白玉令牌的人來接應。”
迷霧森林是半獸人,獸人的領地,凶險之極,我著實不明白為何要花這麼大的價錢把一具屍體放進去,喂獸人嗎?
當然這並非我該好奇的。他略一沉思又遞出一物,“帶著這個,關鍵時刻說不定可以救你一命。”
一把彎刀,刀柄上鏤了黑荊棘紋飾。我接過彎刀,不小心瞧見他手腕處紋著一個極小的刺青“二”。
他縮回手,我也縮回眼,展開那頁信箋瞧著上麵的地名,眼皮有些發跳——玄冰塚。
居然是盜墓……這價格還得再商量一下。
一
千年玄冰萬年塚,這玄冰塚乃在千年冰川之下,我費勁心力入得塚中,打懷裏掏出明珠想照時便開始後悔了。
四周是凜凜玄冰,珠光幽幽生輝照的冰璧閃閃如鬼火,我縮在厚重的狐裘中看到墓道中橫七豎八的屍體,皆都肢體扭曲的凍在玄冰之中,血肉如新,如同冰雕。
我一路大略瞧過,大多是些盜墓的,奇怪的是心髒皆被挖出,除開胸口,別無傷口。
玄冰之中道窄且崎嶇,腳下踩過的碎冰聲響格外刺耳,越往裏行越黑,屍體也漸少。我在甬道轉彎處忽然踩到綿軟之物,那觸覺使我頭皮一麻慌忙退開半步,打了明珠瞧清是一具屍體,並未結冰,看樣子是剛死不久,也是挖心而死。
我從他的工具包中翻出一頁和我一樣的信箋和信號煙火,想來也是我的顧客找來的獵金師。
他的手中攥著一截袖子,白錦,金線繡著古怪的圖騰,這種圖騰我見過,是九夷大陸最有權勢的巫族人的標誌,九夷之內可以穿這種圖騰的隻有近乎於神的巫祝大人和式神。
他為何臨死抓著這樣一截袖子?
我想不通,在他包內又找到一張塚內的地圖,順著地圖走了沒幾步便瞧見兩個玄冰甬道,黑洞洞的瞧不見甬道盡頭。
地圖上寫著,生死道,左為生道,右為死途。
我琢磨著要選哪條路,身側突然有人影閃過,碎冰劈啪,冰壁上白影一閃,“誰!”我攥住彎刀舉珠四照,卻隻瞧見自己的人影晃晃,再無它物。
但碎冰再響,劈啪劈啪,響的輕微寂靜,像是誰踩過的腳步聲。
我後背貼著冰壁,循聲摸過去,那聲音卻停了,隻餘下我的呼吸聲。隻是短暫的幾秒,幽暗之中傳來了哭聲,極輕,卻在玄冰之中回轉飄蕩,聽的我毛骨悚然。
我將明珠留在原地,借著幽光慢慢循著哭聲摸過去,在不遠處的一個玄冰窟停了下來,洞窟不深,我貓著腰往裏瞧,瞧見洞窟內似乎坐著個人,背對著我,一頭白發遮住了身形,發顫的嗚嗚哭著。
我近前些瞧見那白發人身前還環抱著個人,我躑躅著,那人忽然打白發人的肩膀下抬起頭望了過來。
碧色的眼睛,一瞬不眨的望著我,我竟愣了住,像是陷進了那碧色中,不知不覺的跨前一步。
腳下的碎冰劈啪脆響,那白發人猛地回過頭來,玄冰之中兩點幽光晃晃,我被駭住。
沒有臉,沒有五官,隻有一堆又長又亂的白毛,染的滿是鮮血,藏著兩顆冒綠光的眼珠子,嚶嚶啼哭。
我來不及做出反應那東西就已經撲了過來,白毛裏探出獵鷹一樣的爪子摳向我的脖子,快得我彎刀剛出鞘脖子便一疼,我以為我要玩完了,下一瞬白毛怪忽然被甩了出去,重重撞在冰壁上,嗷嗷直叫。
我趁機上前一刀斬下,直到白毛怪斷氣才收刀看突然出手救我的碧眼人。
好看,這是我的第一感官,黑發碧眼,眉眼俊秀柔軟的少年,滿襟是血不知道傷到了哪裏,他定定的看著我手中的黑荊棘彎刀,喃喃:“羅……”
什麼羅?我剛問清,洞窟外突傳來細細的啼哭聲,不隻一個,我探頭往外瞧了一眼,抽了一口冷氣。
甬道中滿是幽幽的綠眼白毛怪。
“逃!”我本打算一人溜得快,但跑了兩步回頭瞧見碧眼少年依舊立在原地歪頭看我,眉眼好看的我心頭一軟回頭拉了他就跑。
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憐香惜玉。
然後我們倆就被一群白毛怪堵在了生死道前,一生一死,地圖上毫無提示,我一咬牙拉著碧眼少年跳進了生道。
極長極深的冰壁滑道,我們直滑而下,落地時我一頭撞在了冰柱上,昏了過去。
二
有人摸了摸我的臉,冰冰涼的手指,一路摸下去落在我的大腿上,我聽到錦緞撕裂的聲響,大腿突然一涼。
我在迷蒙中醒過來就瞧見那碧眼少年撕開了我的褲子,抱著我赤條條的大腿嘴唇往上湊……幾乎是條件反射,我一瞬拔刀砍了過去。
他抬手攥了住,刀刃陷入手掌,血珠順著刀柄流滿我的手心,他依舊一手抱著我的大腿,低頭將口中的什麼東西銜在了我的大腿上,涼的潤的,有些疼讓我渾身一顫,他便抬著碧碧的眼睛望我,吃力的道:“傷……藥……”
什麼?四周幽光洞洞,我在瞧見大腿處敷著藥的傷口時才明白他的意思是我的腿受傷了,他在替我敷藥。
他似乎不太會講話,急皺了眉眼憋出兩個字,“藥……好……”
是說敷了藥就好嗎?我收回彎刀,試探性問:“你不會講話?”
他有些困惑的歪頭看我,生澀道:“話?”
他碧碧的眼睛天真無邪,像個懵懂無知的孩子,我覺得他有點傻,便又試探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愈發困惑,皺著好看的眉毛,“名?”
果然是有點傻。
這玄冰塚之中怎麼會有個傻子?還長這麼好看。
我想再問他,身後傳來細細的啼哭聲,我回頭就瞧見幽暗中一雙雙綠色的眼睛。
心裏哀嚎,我掙紮著要起身,他忽然將我打橫抱起,扭頭就跑。速度之快,氣力之大讓我吃驚。
他低頭看我,抿著唇線笑了,“不……怕……”
是在安慰我?我抬頭在微光中看到他尖尖的下顎和卷長的眉睫,真好看。
這墓道曲折又難行,他抱著我跑過一閃閃的冰壁,幾次踉蹌卻將我護的妥貼。
是在一窟洞前停下,他將我小心翼翼安放在窟洞內,幽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臉,想去懷中摸照明珠卻摸了個空,心頭一驚,“糟了,我的包裹呢?”那裏麵還裝著信號煙花可丟不得啊。
他一雙亮光的眼睛眨在我眼前,我問他:“你替我敷藥的時候有見嗎?”他眨了眨眼,猛地起身就走。
“你去哪兒?”我扶著牆掙紮起身,還沒來得及站穩他的背影就湮沒在幽暗的墓道中,我在忽然之間特別害怕他一去不複返。
這麼黑的墓道,這麼冷的墓道,我寸步難行死路一條。
我蜷在洞窟中,不敢聲張,半寐之間做了個夢——我夢到幼年時師父將我關在滿是獸人的籠子裏,站在籠子外對我說,沒有人會救你,想活就自己救自己……
沒有人,多少次的九死一生,我從來都是一個人。
那麼多尖牙,那麼多利爪,撕咬在我的骨肉裏,我怕極了,疼極了……
忽然有人輕輕的抱住了我,“不怕……”
我猛地醒來,有細微的光閃在冰壁上,他就那麼持著明珠小心的抱著我,滿身是血,肩臂血肉模糊,眼睛卻依舊亮晶晶的,舉著一個包裹對我笑,費力道:“沒丟……”下一瞬間脫力的昏在了我的肩膀上。
他是個傻子,隻有傻子才會這麼不要命的待我。
三
他一直攥著我的手,像是怕我會走,昏迷中怎樣都不放手,我隻要略一掙紮他便將臉貼在我掌心裏,哼哼唧唧的像小貓嗚咽。
我瞧著他卷長如蝶翼的睫毛,小心用手指撥弄,呐呐問:“傻子,你為什麼要救我啊?萍水相逢你救我有什麼好處?”
他不知有沒有聽到,隻是細微的皺了皺眉,過了很久動了動嘴唇,夢囈了一句什麼。
我湊耳朵過去聽,他在睡夢中講的費力,攥著我的手指都使勁,我聽見他囈語:“喜歡……喜歡你……”
洞中靜極了,靜得我被自己慌亂的心跳聲嚇了一跳。他將喜歡兩個字反複囈語,像小刷子,搔過我的心頭眉間。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將這兩個字講給我聽,爹娘沒有,師父沒有,如今一個傻子這樣對我說。我忽然有些難過,手指撫平他的眉頭苦笑道:“我才不會喜歡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