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將他擊昏,拉著傻子拔步便逃,腿腳卻發軟的踉蹌,傻子猛地將我抱起疾奔,低頭對我傻笑,“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他眼睛亮的像星辰,我不管他是誰,隻要他還是那個會跟我一遍一遍講喜歡的傻子,隻要他願意跟我走,我就不能丟下他。
星月都沉的夜裏,他抱著我逃過黑衣人卻沒有躲過巫祝的人。
那樣多的騎兵獸人,立在山巒間如同密密的林木,唯有那刀劍閃著光,巫祝坐在巨獸人肩頭看著我們,宛若明珠的少女,遙遙之距,我看不清她的神色,隻聽到她言語焦急的下令:“要毫發無傷,不得動刀劍!”
我打量四周,指著密林讓傻子往那逃。
身後海潮一般追湧而來的人,我聽到巫祝喊了一聲:“靈朽!”
傻子忽然愣了愣,回過頭要去看,我不知為何莫名的心慌搬過他的臉,不讓他回頭,竟有些心虛,“還不快點逃。”
他樂嗬嗬的衝我一笑,哦了一聲,護著我奔入密林。
山林密閉,我們躲進一處洞穴中,傻子抱著我,他的身體是熱的。我撩開他的衣襟瞧見胸腔上有整齊的疤痕,剛剛好在心髒的位置,忍不住帖耳上去,沒有心跳聲,“你為什麼沒有心跳?像是空的一樣。”
他低頭看我,困惑不解,忽然學著我的樣子低頭貼在我的胸口。
我聽到自己慌亂如雨落的心跳聲,伴著他的呼吸聲讓我的每寸肌膚都悸動顫栗。
他悶悶的問我,“為什麼……我沒有?因為我是……傻子嗎?”抬起頭,一雙眼睛碧碧閃閃,宛若螢火,好看極了,可愛極了。
我一時發愣,洞外忽有馬蹄聲,我慌忙掩住他的嘴,隻聽巫祝在洞外一聲聲的喊,靈朽靈朽……
急急切切。
他的嘴唇在我的手指下動了動,我聽到他困惑的呢喃,“阿……羅?”一雙眼直愣愣的看著洞外,猛地起身要往外走。
我摔跌在地,疼的抽了一口冷氣喊他:“傻子!”
他就回過神來看我,愧疚又慌張的來抱我。
那一夜我們睡在洞穴中,他緊緊攥著我的手指沉沉睡著,我看著他的眉眼睡不著。我忽然有些不安,像是他隨時會離開,走出洞穴,我再喊都不回頭。
有腳步聲停在洞穴外,我猛地起身抓緊彎刀,卻見明月高懸之下,一人一襲白衣的立在洞口,“是誰?”
他極輕的笑了,溫軟似水的道:“來救你的人。”
六
他將我和傻子帶到一間密室,傻子似乎累極了,趴在軟榻上便又睡著了,將臉貼在我的掌心裏夢囈了一句,“餓……”
我還沒反應過來,那白衣人便先道:“他要吃心髒才能維持活人狀態。”
我不解,白衣人笑的宛然動人,“你大概知曉他是玄冰塚內的活死人式神吧?”
“活死人?”我隻知道他是式神靈朽。
白衣人點點頭,“他曾是如今巫祝的式神,當初爭奪巫祝之位時救了當今巫祝一命,為了她墮入幽鬼地域,被巫祝找到時心髒已被百鬼剜噬殆盡,巫祝為了讓他得以重生建了玄鐵墓,讓他魂魄不得往生,肉體不會腐蝕,他在那墓中沉睡數十年,卻沒料到會蘇醒……”
“我入墓道時他剛蘇醒?變成了……活死人?”我忍不住打斷。
“他剛蘇醒沒多久,巫祝之前並不知曉。”他轉身在密室的紅木櫃子中取出一隻白玉匣子,“你也看到了墓道中的屍體,他要靠心髒來維持如今的狀態。”
他的臉在我掌心動了動,我看著他沉睡的眉眼,心間跳的快,“那……巫祝打算讓他如何重生?”
“換心。”他答的利落,“培養一顆可以在他體內存活的心髒,讓他活過來。”
我不僅想起那具被挖心髒刺青“一”的屍體,聲音有些發啞的問:“如何培養?”
他卻不再答我,而是從匣子裏取出一顆五光十色的珠子遞給我——魘珠,用來存儲記憶片段的珠子。
我不明何意,接過珠子,指尖光芒大盛,我在那粼粼如鏡麵的光影中看到了傻子,或者該說是靈朽。
他在漫天風雪中將巫祝救上星祭台,自己直墜而下,幽鬼地域那樣可怕的地方,他毫不猶豫的代她去死。
風雪流雲中,他看著那個宛若明珠的少女道:“阿羅,這次輪到你來尋我了……”
手指發顫,魘珠當啷落地,光芒盡滅,巫祝便是阿羅……他那樣舍命救的阿羅,怪不得他聽到巫祝的聲音會那樣失神。
“阿羅是他心中舍命維護的愛人。”白衣人彎腰撿起魘珠,含笑看我,“他若換好心髒重生而來便會恢複所有的記憶。”
“你是誰?”我心神不定的看他,“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和你一樣不想讓他重生的人。”他看定我道:“我可以送你們離開,去一個巫祝找不到的地方。”
他的話讓我難安,手指不自覺的攥緊,傻子便不舒服的哼了一聲,我看著他微蹙的眉心,心緒亂如千絲萬縷。
他又道:“他得心髒重生後會忘記如今的記憶。”
“為何?”我眉頭鎖緊。
“他如今沒有心,得了重生的心怎麼可能記得現在。”
是了,他沒有心,怎麼記得。
白衣人對我道:“他會忘了你。”
如同符咒,這話讓我瞬間發寒,愣愣的抬頭看他,半天才聽見自己啞著聲音問他,“我為何要信你?”
他看著我笑,“你不得不信,不是嗎?”
傻子在我手掌裏醒過來,睡眼惺忪的看我,眯著眼睛笑,我問他,“你願意隨我遠走天涯嗎?”
他不知聽未聽懂,隻是滿口應好,隻要我說,他什麼都說好,傻子。
我們趁夜離開,白衣人似乎早就備好了大船,漆黑的夜裏船上風燈昏黃,他命舵手扶我們上船。
靈朽不安的扯著我,茫茫的夜色中海遠的沒有盡頭,我無牽無掛,自私也好,可恥也好,我這一生再沒有這般的愛過誰。
拉著靈朽踏上船頭,瞥見船艙裏似乎有人,我有些不安的回頭拉住岸上是白衣人,想問他到底要送我們去哪裏,卻在攥住他手腕時愣了住。
刺青,他手腕上有一枚小小的刺青“二”。
他猛地揮開我,我腳下一滑打船頭落入海中,冰涼刺骨,靈朽急急喊我的名字,死抓著我的衣袖。
我在海中看到他背後湧出的黑衣人,剛要開口讓他小心,脖頸上便被冰涼的刀刃抵了住。
白衣人,我的雇主立在岸上,指著被刀抵喉的我,對靈朽道:“不想她死就乖乖聽話。”
靈朽反抗的手就那麼頓了住,任由身後的黑衣人壓倒在地。
我從未有這麼後悔過,我看到閃著寒光的刀劍刺進靈朽的身體裏,白衣人語調愉快的下令,“將他切成肉段喂魚,我倒要看巫祝大人還能怎麼複活他。”
刀再舉起時我掙的刀刃陷入骨肉中攀上船頭,卻聽到身後箭嘯聲,羽箭快又準,直接命中黑衣人。
我抬頭便看見巫祝飛身躍上船板,抱起靈朽。
我在船下離的那樣近,近到可以看見靈朽一瞬亮起的眼,那雙眼睛裏全是巫祝,他遲鈍的喊她,“阿羅?”
她就那麼抱著靈朽哭了起來。
黑衣人被斬殺殆盡,我的雇主也被擒了住,他沒有掙紮也並不想逃,隻是在巫祝一耳光將他掀翻在地時,苦笑道:“我早該動手讓他屍骨無存。”
我的脖子疼極了,一線線的冒血浮遊在海麵上入遊絲細蛇,我伸手想掩住卻怎麼都掩不住,攀著船欄卻無力上岸。
靈朽受傷了,巫祝扶著他下船上岸,在那樣多人的簇擁下離開,我想喊他,張口卻隻冒出腥澀的血,發不出一絲聲音。
他終於,像我害怕的那樣,在茫茫的夜色裏越走越遠,喊不回頭。
我沉在海水裏,再無力掙紮的昏了過去。
尾聲
九生再見到他是在九夷大陸最高的殿堂浮雲宮中,他在萬人之上,立在巫祝身側,宛如神邸。
她不顧刀劍阻攔的躍上玉階,在他的幾步之遙。
他蹙眉看過來,一雙眼睛碧海藍天,望著她,許久道:“你是何人?膽敢驚擾大人。”
他護在巫祝身前,問她是何人。
威風極了,冷漠極了。再不是她的傻子。
九生跪在他腳下,一個字都講不出口。
式神靈朽,再生歸來,浮雲宮前所未有的熱鬧。
巫祝慶典那夜,九生在宮外的亂葬崗中看到了白衣人,那個她曾經的雇主,他死了幾日,剜心而死。
如今九生才知道,靈朽的那顆心要用人身來喂養,養在活人體內,等足夠安康便換給靈朽。
他是第二個活容器。
他臨死前曾托人找九生,拜托她替自己收屍,作為答謝他身上會有一封信,給九生的信。
那夜大雪,九生立在亂葬崗攥著一頁信箋哭的發顫卻發不出聲,她被從海中救出再不能講話。
那信箋之上告訴她,曾經給她保命的彎刀是巫祝阿羅的佩刀。
九生不敢想當初在墓道之中靈朽第一次看到她手中那把彎刀的眼神。
他大抵是錯將她認作阿羅了吧,那個重於他性命的阿羅,沒心沒記憶也依舊認得佩刀。
那樣多次的舍命相救,一遍遍的喜歡,是因為當她是阿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