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要到正旦了,各家各戶忙著盤點年帳,備年貨,送年禮。
宋德勤的正妻宋蘇氏卻要忙著救夫君。巴結王府、侯府是樁好事,可剛巴結上轉眼間就出賣自家的上官,除非那上官被削籍,不然總要被報複。自家的夫君,現世報來的也太快了些!
聽了家丁的回報,宋蘇氏暗自思量。心道:那楊世騏嚇退了王府的侍衛,事情便不會鬧大,給夫君扣上甚謀逆、謀奪的罪名,不過是個借口,心中定是想著要銀錢築城!
想到此節,便喚那家丁,與他道:“你去報與千戶,便說我家夫君糊塗,千戶所築城沒有使力不說,還擾亂戶侯的謀劃,罪不可恕!我家夫君好歹也是本所副千戶,築城之事責無旁貸!我家願捐銀一千兩築城,還請千戶念在同僚之誼,寬宥我家夫君這一遭!”
宋德勤的家丁未到,吳孟明先來了。先前瞧見楊世騏賣城隙地,錦衣衛插不上手,心裏直癢癢。這回親眼瞧見了楊世騏的手下捆了宋德勤,忍不住要來訛點銀子過節了。
見了麵不兜圈子直言道:謀逆大罪,不可不慎,錦衣衛要將人犯提走審訊。
人犯提走了那便是將銀子提走了。楊世騏心裏泛著膩,這幫渾俅,蚊蠅般揮之不去,又打殺不得,真個叫人厭煩!當下沒好氣道:
“你要多少兩?”
吳孟明訛遍大江南北,未曾見過這毫無掩飾,如商賈談生意般的場麵。甚矣!為官的體麵怎就不要了?正欲辭嚴義正叱責楊世騏一番,就見楊世騏劍眉一挑:
“五百兩,不能再多了!”
一時間,吳孟明有些語塞,想要出口的話憋了回去,再出口竟變成了:
“謀逆耶!五百兩是否少了些?他前兩年為襲職,送出去都有三千兩!這回可是保命,你怎的也能弄個五千兩!”
“某尚需築城!如若吳都帥能調派來三千人犯,給我白幹三個月,收到多少,楊某一兩不留,悉數歸你!”
“這個這個,嘿嘿,楊戶侯你是個爽利人!不多說,這次我隻要一千!吳某手頭正接了個案子,待料理清爽了,予你人犯!三千沒有,三、二百總是有的,相幫你白幹兩個月,某一兩銀子也不收,如何?”
“那就這般定了!”楊世騏也不欲糾纏。錦衣衛明火執仗搶銀子,不想造反就得忍。不過也好,有吳孟明背書,宋德勤這狗才,哼!
對吳孟明所接手的案子,楊世騏早有聽聞。事涉東陽陸家一族。族長陸進春早年為官,因事開罪魏忠賢,致仕回鄉,接了族長之位。縣中鄉裏,口碑頗佳。族中自開族學,對各房子弟亦一視同仁。
陸家派分五支,有一支嫡房兄弟,長子的叫陸德甄,次子叫陸德瓨,學問上進,老族長尤為青睞。可這對兄弟的父親卻是個狂賭爛嫖的浪蕩子。他這一支本在族中事務上插不上手,自己又沒個正經營生。自妻子早逝後,更是整日遊走浦江、湯溪間的勾欄瓦肆,常年不著家。
那一日,回了家,是被賭坊、妓館的打手押回來的。身無分文,倒欠賭坊、妓館三百多兩。陸進春為保兩兄弟前途,用族中公銀替他還了債,但收了他家的田舍,還動家法打了他二十杖。
誰料,一個狂嫖濫賭之徒,竟然臉皮甚薄,自覺在族中抬不起頭,在兒子麵前挺不起腰,一時想不開,自經死了!更料不到的是,這兩兄弟竟遷怒族長,認為是族長逼死了父親。葬了父親,退了族學,去母家尋舅舅去了。仇怨就此結下了。
陸進春雖是兩榜進士出身,陸家早年卻是由富及貴的。在嘉靖年間捐納了南京光祿寺的實授官,赴任的正是陸進春的祖父。這一支做為嫡支長房,很是有些家產。到陸進春這輩析產時,與弟弟陸進秋有了些齟齬。浙人好訟,他弟弟將他告了官。
官司未了結,弟弟卻病死了,留了個爛尾。惡奴陸榮勾搭陸進秋的小妾,卷了家中浮財,跑了。進秋無後,這一房便算沒落了。陸進春不作他想,收了弟弟的田產。這又留了隱患。
那陸德甄在崇禎元年春闈上榜,揀選了庶吉士,在翰林院又巴結上了周延儒。今年散館,授吏科給事中。
那陸榮早就聽聞陸德甄一直對陸進春耿耿於懷。為洗白贓財,跑去京師投名去了。陸德甄是瞌睡了來人遞枕頭,便指使陸榮避開三法司,去錦衣衛投告。罪名有三:擅用皇木、侵占族產、逼死族侄。
正逢吳孟明人在浙江,朝廷急遞,著他審訊。這隻老鼠算是鑽進了米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