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送兩個饅頭?我很吃驚,我沒想到這兩個媳婦竟然混賬到這個地步。

我說,這樣也行,你讓劉剛和劉鐵出錢,我開車送你去醫院,我給你雇保姆。你這骨折得動手術,不動手術好不成。

三叔說,出錢?讓他們出錢?那還不如殺了他們呢。

羅鍋也說,要是願意出錢,啥都好辦了。

我坐在那裏,眼淚都掉下來了。什麼心呀!我說。狼心狗肺,簡直就是!

這時候三叔在枕頭底下摸索,摸索了半天,摸索出一個紙包來。我說,三叔這是什麼?三叔努努嘴,讓羅鍋去把堂屋門關了,神秘兮兮地。我說,什麼寶貝,這麼神秘?

三叔說,侄兒呀,其實我這次讓你回來是有件事想讓你幫個忙。

我說,需要我幫什麼忙?你說。

三叔說,打開,看看。認得不?

我把紙包打開,裏麵還有一張塑料紙,再打開,突然,一個翠綠的煙袋嘴出現在我的眼前。煙袋嘴?這是——我疑惑地問。三叔說,侄兒呀,你看看我這個煙袋嘴,這可是個寶貝。我突然想起來,我聽我爹說過,我三叔手裏藏有一個寶貝。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我三叔跟著我奶奶去走姥娘家,我三叔的姥娘家是縣城裏的一個大戶,據說有一個玉石的煙袋嘴是個傳家寶。那次我三叔跟著去,正巧見識了那個煙袋嘴。後來,我三叔跟著我奶奶回來之後,據說她娘家的寶貝就不翼而飛了。這事奇怪。我的舅爺爺就覺得是我奶奶偷走了他的傳家寶,我奶奶可真是大冤枉!我爺爺回來後用繩子捆了狠狠審了我三叔,可我三叔咬緊牙關,死不承認。又過了些年,這個煙袋嘴就成了無頭案。

我爹後來說,誰知道呢?反正那次之後,我舅爺爺就和我奶奶斷了親戚關係。那個煙袋嘴到底去了哪裏?到底是他自己弄丟了,還是讓我三叔給偷來了,不得而知。我爹猜測,那個煙袋嘴是我三叔給偷來了。我三叔這個人,從小就調皮搗蛋,日鬼得很!可我三叔一輩子也沒承認。這事就弄得玄玄乎乎,雲裏霧裏了。

我大吃一驚,說,三叔,難道這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寶貝玉石煙袋嘴?

三叔不說話,看著我笑了笑。他的小眼睛裏又露出了曾經的狡黠的目光。羅鍋劉繼銀站在身後,直勾勾地看,也衝我點頭。他說,你三叔喊你來就是商量這件事的。昨天你三叔讓人捎信喊我來商量,就是想讓你回來辦辦這件事。

辦這件事?想怎麼辦?我說。

三叔說,侄兒呀。你看看我這一輩子到了老了淪落成什麼樣子了?唉,我聰明了一輩子,還不是敗在你兩個弟弟手裏了?我這腿摔壞了,要是不治,恐怕沒幾天活頭了。幸虧我還留了一手,我想把它賣了,我想開了,我下半輩子就指望它了。

我說,賣了?真的?三叔說,這還有假。羅鍋也說,沒有別的路子了。

我說,這玉石到底怎麼樣?得找專家看看,是不是好東西,能值多少錢?

我三叔說,我就是這樣想的。這玩意兒咱們也不懂,還得找專家看看。看看能值多少錢,別賣虧了。

羅鍋說,我看電視上預告,中央電視台《鑒寶》節目不是快來咱們市裏了嗎?劉川,你找專家給鑒定一下去?

他這麼一說,倒提醒了我。我說,那好呀。這倒是個機遇。北京來的專家看得準。

我接過來這個翠綠的煙袋嘴,左看右看,我看不出什麼來。《鑒寶》節目我也常看,我知道玉石無價,一塊好玉,可以價值連城哩。我的手都有些抖。我把它包起來,放進我的公文包裏,抱在胸前。轉念一想,我又覺得不妥,我說,三叔,你把這麼貴重的東西交給我,我堂弟劉剛和劉鐵知道了,還不和我拚命?我三叔說,那兩個畜生,我不給他說。再說了,我的東西他敢?!我給你是相信你,你不會坑我吧,侄兒?我說,你這是說什麼話,三叔?你不相信我,我不拿了。我往外掏東西,羅鍋摁住我,說,三叔要是不相信你能喊你回來?再說了,有我作證呢,你怕啥?三叔讓你拿著去找專家,我看最合適不過。

三叔說,到時候真要是值錢,侄兒,我分給你一半。

我急忙擺手。我說,我可不敢染指。

三叔說,侄兒,就拜托你了,我的命有救沒有救就拜托你了。

我坐在那裏,心裏百感交集,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羅鍋看看我和三叔說,劉川你餓了吧,咱們吃飯去?我說,我車裏有酒和菜,咱們就在這裏吃。羅鍋說,那怎麼行?我請你吃,來了棉花凹,你就聽我安排吧。那些酒菜留給三叔吃吧。

我說,那怎麼好,還是咱們就在這裏陪三叔吃了算了。羅鍋說,剛才我讓飯店裏把土雞都燉好了,你要是不去,就是看不起我。我,我,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我說,還下飯店呀?羅鍋說,下飯店,就在前麵,剛開了個農家樂,去我家裏哪有插腳的地方,還不埋汰了你?三叔說,你們去吧。去吧。我看羅鍋是真心實意請我,再說了,看著三叔我也有些吃不下去。我決定讓羅鍋請我一回。吃個農家樂,嚐嚐土雞,還有野菜,都是綠色食品,在市裏我還真吃不著。

和三叔告別,我和羅鍋開車去了前街,在前街停下,果然有一家新開的農家樂飯店。推開門進去,原來是我們棉花凹的鄉村名廚秦明財開的。

3.懷裏抱著寶貝,這頓飯吃得高興,隻是沒敢喝酒。羅鍋要了幾個硬菜,蘑菇燉土雞,大烀全羊湯,油炸金蟬,油炸螞蚱,還有蒜泥拌野菜和土雞蛋炒青椒。羅鍋讓我喝酒,我哪裏敢喝?一是我要開車,二是懷裏這麼個寶貝,我喝醉了弄丟了那還了得?本來我還想回棉花凹多住幾天,可是現在我一刻也不想多呆了,我要趕快回市裏去。我想先找市文物所的專家看看,然後,《鑒寶》節目組淘寶大會很快就要舉行了,到時候找北京的專家估估價,我隨時和三叔聯係,如果價格合適,就把它賣了。三叔和我都不是收藏家,也不指望著把玩寶貝提高修養,在三叔眼裏,美玉的價值就是金錢,就是他的骨折,就是他的命。

羅鍋開懷暢飲,期間飯店的老板秦明財也來打了個招呼,喝了兩杯。老秦自我小時候就是村上的公用廚子,誰家的紅白喜事,都由他來掌勺。他最拿手的就是盤燒雞。盤得好看,別致,蒸得爛、透、香。沒想到他順應時代潮流,在自己家門口開上了農家樂,而且生意火爆,來吃飯的都是縣裏的領導幹部、單位職工,小轎車停了一大片,老秦忙得屁顛屁顛,我把他攆走:快忙你的去!我又不是什麼稀罕領導,一個村上住的!老秦打躬作揖,已經很有老板的風範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羅鍋有些喝高了。羅鍋出去上廁所,突然進來一個人,一個中年婦女。我還以為是服務員呢,定睛一看,卻是我的堂弟劉鐵的媳婦胡梅。胡梅進來喊哥,說我回來為啥也不說聲,不在家裏吃為啥來飯店裏,豈不是讓外人笑話?我有些尷尬,站起來,訕訕地說,聽說我弟弟劉鐵沒在家,就沒有過去打擾。隻說回來看看三叔,沒想碰上老同學劉繼銀,硬拉了到這裏吃飯。胡梅也不再多說,眼睛卻朝我包上瞅。我把包抱在懷裏,胡梅就笑了,說,大哥包裏莫非有什麼寶貝,吃飯也不放下來?我臉一紅,說,公文,公文,都是機密公文。胡梅說,我在秦哥這個飯店裏幫忙,剛才看見像是大哥,所以跟進來看看,果真是。又歎一口氣,說,你說你三叔也真是的,說出來都嫌丟人。她這話一說,我有些生氣,她不僅不負責給三叔看病,還嫌三叔丟人。我說,三叔丟什麼人了?

她說,大哥你不知道。你三叔為什麼摔的。

我一驚,說,三叔不是上房曬糧食摔的嗎?你們這些做兒女的也真是,他那麼大年紀的人了,怎麼還敢讓他自己上房曬糧食?

曬糧食?胡梅笑了。說,他這麼說的?

我說,是呀。劉繼銀也是這麼說的。

她說,說得倒好聽!

我覺得裏麵有蹊蹺,問,難道不是?那是怎麼回事?

胡梅停一會,說,我都羞於說。

我說,難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胡梅說,他是因為好吃,偷人家果子上樹摔的!

上樹摔的?我說。

是啊,鄰居家有一棵櫻桃樹,在牆邊。下麵的櫻桃都被孩子們夠了吃了,梢上得太高,夠不著,他爬樹去弄櫻桃吃,壓斷了樹枝摔下來的。

哎喲喲,我的三叔呀。我在心裏喊。怪不得剛才問時,他支支吾吾,原來如此呀。

唉,我這個三叔,真夠嗆!他還以為他是孩子時爬樹如猴子?

我說,原來這樣啊?那真不該,不該。我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這都是一麵之詞,我已經不相信任何一方了。

我轉移話題說,哦,原來你在這裏打工呀?也夠辛苦的。她說,唉,兩個孩子上學花錢,不出來幹點怎麼維持得下去?我點點頭,是啊,她兩個孩子,一個上高中,一個讀初中,都是花錢的祖宗。日子不容易。羅鍋推門進來,看見胡梅,歪著頭看了兩眼,說,你哥回來看你公公去了,辦點事就走。你忙你的去吧。胡梅看一眼羅鍋,不說話,推門出去,滿臉狐疑。

羅鍋說,這臭娘們,對我還有意見呢。我說,他對你有什麼意見,羅鍋擺擺手說,不說她,不說她,喝酒,喝酒。

羅鍋喝醉了,朝我訴苦,說也想開個農家樂,一準賺錢的買賣,隻是沒有本錢,開不成,很苦惱。我說,你還差多少錢?羅鍋說,劉川你別問了。反正我就是廢物一個,原來欠你那一萬還沒有還你呢。我歎口氣,劉川微駝著背,一大家子吃喝都要靠他,他家裏也有兩個孩子,都上著學,這些開銷也真夠他受的!羅鍋這個人,雖然成事不足,但是基本上屬於一個好人。我和他是光屁股玩大的夥伴,他有困難我不幫他誰幫他?

我把我兜裏的卡掏出來,扔給羅鍋,我說,你先拿去用吧。這是我的私房錢。羅鍋急忙擺手,他說,那怎麼好意思,那怎麼好意思。

我拍拍包裏的玉石,心裏正掩飾不住的高興呢。我說,這些錢算我借給你的,你開個農家樂飯店,到時候我勤回來吃幾頓,就算是利息了啊!

後來,我硬把銀行卡塞給了羅鍋,並且告訴了他密碼。羅鍋喝醉了,感動得想哭,我拍一拍他的肩膀,我也想哭。我說,夥計,保重,我回去了。我不等他囉嗦,開了車就往回趕,為了安全,我必須在天黑前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