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蓮說

品物

作者:厚圃

清少納言的《枕草子》裏談到過浮出水麵的蓮葉,隨風搖曳之姿賞心悅目,也談到她在菩提寺聽“結緣講”的一件趣事,有“人兒”托言“快快回去,寂寞難耐”,她竟在蓮花瓣上寫起詩來:“君難求兮促儂歸,蓮花瓣露猶泫,何忍離斯兮俗世依”,真是別出心裁而又浪漫透頂。應該說,蓮也是令中國文人不吝筆墨的植物之一,隻不過囿於每個人的際遇感悟,所要表達的情感也有所不同。李清照以一句“紅藕香殘玉簟秋”道出冷清寂寥的心境,而王昌齡的“荷葉羅裙一色裁, 芙蓉向臉兩邊開”,則發出采蓮少女與綠荷紅蓮渾然一體、人花難辨的感慨。就連大畫家石濤也忍不住要為蓮花吟唱:“荷葉五寸荷花嬌,貼波不礙畫船搖;相到薰風四五月,也能遮卻美人腰。”現代作家也愛寫蓮,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我是從課本裏讀到的,多年以後始發現有些字句,在彼時因不合適而被刪除或更改,其時作者已作古,有什麼樣的想法不得而知。不過《荷塘月色》雖好,我卻覺得裏麵的情感表達似乎過於直白淺顯,有雕琢痕跡,倒是孫犁的《荷花澱》顯得更加清新自然,特別是戰爭,竟可以寫得如此風輕雲淡,實在是了不起。汪曾祺先生筆下的蓮花也好,寥寥數百字,卻活活潑潑地勾畫出它們的“草木一秋”。

中國人好像都喜歡蓮花,家鄉此風尤熾。家鄉有山,其勢奇偉,五峰高聳,層層環拱,形如蓮花,故名蓮花峰。清嘉慶海陽鄭昌時在所著的《韓江見聞錄》裏曾極力讚美此峰:“藕於饒(即饒平),蕖於海(海陽),華於澄(澄海),合遝峭削,高出煙霄,郡之文峰也。”晴空萬裏,蓮花峰豐姿畢現,含苞待放,而遇雲霧縹緲則若荷塘氤氳,菡萏嫋娜,綽約蘊藉,如此勝景早已被無數墨客文人寫進了詩詞歌賦裏。潮汕的長街短巷,庭院深處,處處種有蓮花,不知與此峰是否有關?也或因當地信佛者眾——蓮花被視為佛教的象征與聖花,佛經將佛國稱之為“蓮界”,佛教以蓮花喻佛法,故有妙法《蓮華經》。佛祖觀音也常坐蓮台之上,將眾生引向一片蓮花盛開的淨土。當地人也有信道教的,道教與蓮花有沒有關係?我覺得也是有的,為何下此判斷?原因可追溯至童年。那時愛聽大人講些神話傳說,譬如哪吒鬧海,抽了龍太子的筋,為不累雙親,削骨還父削肉還母,值得高興的是,師父太乙真人借助蓮花使他再度化為人形。還有八仙,應該也是屬於道教一類吧?小時候我喜歡對著畫冊臨摹他們,先用鉛筆起稿,再勾上墨線,最後上色。每一次,我都把何仙姑畫得像個男的,引得妹妹們發笑。應該說,何仙姑很美,她的美是被那七片綠葉襯托出來的,“綠肥紅瘦”,十分顯眼,不似盛夏的蓮池,綠的肥紅的也肥。況且何仙姑走到哪裏,手裏都要拿著一枝蓮花,這也是一種裝點,可以給人高潔脫俗的印象。由此你不得不讚歎,民間造神真有一手,既要顧及故事性趣味性邏輯性等,連精神性象征性如何與人物匹配也要細細斟酌。也許有人會說,這些傳說都不可靠,那麼道士頭上戴的“蓮花冠”總是確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