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皇權政治:一步一顫走鋼絲(2 / 3)

慢說叔父兄弟,就是親爹親娘,也照樣對太子開殺。漢武帝劉徹窮治“巫蠱之案”,奸臣挾嫌迫害太子劉據,劉據舉兵反抗,皇帝老子調大兵戡亂,太子敗逃,被逼自殺。武則天以謀反罪名,將廢太子、高宗庶子李忠賜死於黔州,接著又處死逼死了親兒子兩任太子李弘、李賢;唐玄宗廢太子李瑛為庶人,賜死,同時處死皇子光王李琚、鄂王李瑤,並廢為庶人。天下冤之,號“三庶人”。

當然,太子、皇子屠殺父皇時,也毫不手軟。這殺叫“弑”,屬十惡不赦之罪。君為臣綱、父為子綱的說教也好,依律“殺無赦”的威懾也罷,都無法阻止搶權弑父的政治衝動和瘋狂。搶權登基,隻爭朝夕,楚成王請求臨死前吃一頓熊掌,兒子商臣也不答應,因為“熊掌難熟”!楊廣弑父存疑。史書確記被兒子結束性命的君王有:南朝宋文帝劉義隆,被太子劉劭殺死,劉劭因有“元凶”之名;北魏道武帝拓跋珪,為皇子拓跋紹所殺(紹旋為其兄明元帝嗣所殺);後梁太祖朱晃,死於兒子郢王朱友珪之手;匈奴頭曼單於,被兒子冒頓射殺;鮮卑部落頭領、代王拓跋猗盧(即北魏先祖)亦被兒子拓跋六修所殺。

顯見,龍種之間的“同類之愛”似乎極為稀缺。明朝道士陶典真竟宣稱“二龍不相見”,嘉靖皇帝對此邪說深信不疑,不立太子。“願後身不複生帝王家!”此話出自小皇子劉子鸞之口,就顯得特沉痛。南宋奸相韓侂胄排擠政敵趙汝愚,稟報皇帝的理由是,汝愚乃皇族宗室,以同姓居相位,將對宗廟社稷不利。這一招果然點中命門,寧宗立即罷趙汝愚相,一貶了之。

前文提及,皇姓即“國姓”。國姓,本身就是特殊的政治資本,在權力角逐中,各方都會做國姓文章。

反政府武裝大都要抬出一個皇帝的本家做形象代言人,哪怕他是傀儡、未成年。這種“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遊戲可謂“打著國姓旗幟反國姓”。武則天稱帝,徐敬業起兵反對,其“討武曌檄”兜頭一句“偽臨朝武氏者”,打的也是“國姓”牌,你武曌做太後可以,一稱帝那就“偽”了,天下姓李,海內皆知。

龍種內鬥,權臣謀逆,則有類似魯迅所說的“糞帚”戰法:指斥對方為“野種”,如此這般就給謀大逆插上“滅野種”的堂皇旗幟,率先搶占政治道德的製高點,反叛也就變成了捍衛家天下的正義之舉。漢武帝立少子劉弗陵為太子,武帝五子燕王劉旦謀反,造反理由是“少帝非武帝子”,弗陵那小子是個雜種!東晉桓溫權傾朝野,蓄不臣之誌,欲謀廢立以立威,可又沒有抓住皇帝什麼把柄,便想到“床笫易誣”,給他戴綠帽子:傳言皇帝陽痿,不能禦女,密令幾個嬖人來幫助播種,與田、孟二美人生下三男,將要建儲,這不啻“傾移皇基”,不動一刀一槍就毀了司馬家天下嗎?

皇帝把玩國姓更是雙管齊下:給忠於皇帝的臣子賜國姓,算是政治獎勵;與此相類似的是某些草莽皇帝,因為政治根底淺而勢力單薄,便廣收義子以壯大“皇族”,像牛販子出身的前蜀皇帝王建收養子多達百名。而對危害穩定的皇族異己分子則實行開除“國姓”的懲罰,並惡毒另賜“非人”的姓氏。唐太宗之孫李千裏,參與太子李重俊的奪權鬥爭,被改姓“蝮”。虺、蝮為毒蛇,隻配爬行,休想站立!

龍子多,矛盾多。隋文帝總結曆史教訓:“前世天子,溺於嬖幸,嫡庶分爭,遂有廢立,或至亡國”,他自己則沒有這個憂慮,蓋“五子同母”,那可是真兄弟啊!然而皇權魔咒使其父子兄弟互相猜忌,五子皆不以壽終,沒有一個活到正常死亡。

彪悍強勇、特別能戰鬥的蒙古族,令歐人驚呼“黃禍”,所向披靡,創建了以元朝本部為中心、包四大汗國在內的橫跨亞歐的超級大帝國。然而元帝國在無休止的窩裏鬥中不到一百年就滅亡了。皇族內鬥的負能量,於此可見一斑。

二、朝臣:“逆取”憑暴力

臣是君主時代的官吏,是維係國家正常運轉的基本力量,他們上對皇帝負責,下要管理百姓。許慎釋其義:“臣,牽也,事君也。象屈服之形。”事君、屈服好理解,“牽”則費解,楊樹達注曰:臣本俘虜之稱,以繩牽之,名其事曰牽,所牽之人則曰臣。原來臣是繩捆索綁過的奴隸,卑躬屈膝服侍君王,乃勢位使然。

南懷瑾先生按正、邪將臣劃分兩種十二類:聖,大,忠,智,貞,直;具,諛,奸,讒,賊,亡國。如此明細,太過學術化,亦顯繁瑣,不如百姓論史區分為忠、奸兩類簡單明了。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古代帝王,政治上要求臣民的,第一是忠,第二是忠,第三還是忠。忠的理論標準是“文死諫,武死戰”;而實際標準則是聽官家的話。

官家最喜歡的其實是愚忠,何謂“愚忠”?就是無條件的忠、無限的忠。臣子圖謀取代君王,那絕對是大逆不道,十惡不赦。就連商湯那樣眾望所歸的“革命”,也難免悖逆之譏,哪怕他推翻的是百姓詛咒、寧願與之同歸於盡的暴君夏桀,但拿忠君政治倫理一衡,畢竟“名不正言不順”,因謂“逆取”。而他“革命”成功後,法聖王,行仁義,安天下,故謂“逆取而順守之”。

帝王最恨的並不是貪官酷吏,而是亂臣賊子。曆代王朝對已故名臣追贈諡號,首選的便是“忠”,文忠、忠文、忠武、忠定、忠宣、忠烈、忠肅、忠毅、忠襄、忠毅、忠憲、忠節、忠簡、忠介、忠湣等等。

貞觀之治連著納諫美談,忠直敢言的魏征向為史家所樂道。然而魏征卻明言隻願做良臣而不願做忠臣,讓唐太宗大惑不解,便問忠、良究竟有何區別。魏征答曰:“君臣協心,俱享尊榮,所謂良臣。龍逄麵折廷爭,身誅國亡,所謂忠臣。”魏征的意思是,人君要求臣下忠直,首先你自己要明,能與臣下同心協力治理好國家,從而共享榮華富貴;隻讓我替你賣命,卻不得好報甚至蒙冤而死,及死後又是平反,又是追授職銜,備賜哀榮,我才不當那種傻瓜哩!魏徵所言,和古老的《尚書》中“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民康哉”意思相同。然而,這種先治國而後享樂的明君總是很少,倒是“急逐樂而緩治國”的“暗君”數不勝數。人主帶頭踐行享樂主義,其結果誠如荀子所言,“將以為樂,乃得憂焉;將以為安,乃得危焉;將以為福,乃得死亡焉”。秦王朝、隋王朝興勃亡忽短命而終,與胡亥、楊廣踐行享樂主義大有關係,而西晉王朝更是把奢靡浮華玩到極點,僅憑這一點,它就不會長壽。

帝王既推崇“忠君”的政治道德標準,也會盡量樹立“忠君”典型,以為朝臣楷模。每見政治爭鬥中,有“厚葬”敵方死難忠烈之士的舉動,這實際是在告喻臣下:你們也要對我無限忠誠,不惜殞命!唐德宗朝,一個忠臣被敵對雙方都予以禮葬的事,足資證明:建中四年(783),朱泚叛唐稱帝。次年朱泚率軍圍攻唐德宗駐蹕地奉天,唐將軍高重捷出戰破敵;乘勝逐北,遭賊伏兵生擒。其部卒奮不顧死,追奪之;賊不能拒,乃斬其首,棄其身而去。部下將高重捷的軀體收起,抬進城來,德宗親自撫摩著高重捷的遺體哀泣,令用香蒲結紮成頭顱禮葬,還追封為司空。而朱泚見到高重捷的頭顱,也哭著說:“真是一位忠臣啊!”令用香蒲結紮成軀體而埋葬。可見即使叛逆的賊臣,他也希望自己的部下做高重捷那樣的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