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河》中的白芍和其他女人(1 / 3)

《花河》中的白芍和其他女人

書屋品茗

作者:疏延祥

從人性惡的角度反映芸芸眾生的喜怒哀樂,一般來說,故事的承載者多為男性,女性在作品中顯示的多為柔情或母性的偉大、溫暖,但在世界文學史上,文學中的女性也並非沒有大奸大惡之人,如莎士比亞筆下的麥克白夫人,慫恿丈夫登上權力的寶座,不斷殺人;《高老頭》中,姐妹倆榨盡了父親最後一滴血。不過中國作家似乎沒有寫過這樣狠毒的女人,母夜叉孫二娘和菜園子張青開人肉包子店,確實令人膽寒,但是她和丈夫對於出家人、妓女、政府發配的犯人不殺,這中間有憐憫弱小的道德因素,可見他們還有人性的善良,事實上施耐庵是把他們作為好漢的形象讚美。《紅樓夢》中的薛寶釵並非善類,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她為了成為賈府的女主人,上討賈母、王夫人、鳳姐之歡心,下結老媽子、丫環之人緣,為此不惜離間仆人和黛玉之關係,的確有幾分惡毒。但她勸賈寶玉收心,專注於功名,從封建道德上說可謂賢惠,批判者說薛寶釵是封建社會的衛道士,但她這種行為對他人並沒有多少損傷,賈寶玉要想入世,從大觀園步入社會,參加科舉,不說是一條光明大道,也想不出有更好的路徑。薛寶釵不是惡婦,隻是過於自私。石鍾山有一部長篇小說《大院子女》,寫了一個女版高加林的故事,書中的李亞玲可以說以薛寶釵為榜樣,渴望成為人上人,她為了改變自己的身份地位,利用他人和自己的身體,但從女性角度寫人性惡,我覺得從廣度和深度上還是不及王華的《花河》。

《花河》中的白芍是中國文學中非常特別的女性形象。她身上有薛寶釵、李亞玲的影子,但她比她們更狠毒,在追求個人利益的道路上走得更遠。白芍是一個早熟的姑娘,這種早熟在於性格和思想。作為一個佃農的女兒,在她還是十三歲的時候,她就為自己將來的人生進行定位,要把自己嫁給一個叫王土的地主,成為地主婆。這個目標似乎並不高,可在白芍的生活圈中,沒有哪個男人比王土更富有,更有權力,更能為她和妹妹提供安全保障。如果她受過教育,不說大學,哪怕是中學,她絕不會選擇王土,她想的應該是局長太太、縣長太太這樣的位置,而在生活基本被花河土地限製、走不出花河的白芍來說,王土是最好的。

促使她有這樣實際的想法來源於一場人生變故,花河發生了一場“魚鰍症”的瘟疫,她的父母死了,她的婆婆死了,她隻能與妹妹相依為命。她把所有的莊稼賣了,隻留半個月口糧,然後把自己賣給王土家抵租,捎帶上妹妹,開始了她人生目標的第一步,她能和王土經常見麵了。她往自己的胸部填布團,模仿小媳婦的神態,爭取到了給王土倒夜壺的機會。通過這些動作,她果然引起了王土的注意,成功地解除了她原來就已存在的和王蟲的婚約,做了王土的二房,而且生下了兒子王果。因為王土的大老婆巫香桂和王土生的兒子死了,隻有一個女兒牡丹,白芍一下子就取代了巫香桂,成為王家的女主人。

人算不如天算,正當白芍為自己的計劃滿足時,解放了。王土被槍斃,她變成地主的小老婆,一個誰都可以欺負、誰都可以吐唾沫的人下人,而她原來毫不猶豫拋棄的王蟲回來了,雖然他斷了一條胳膊,卻是為革命負傷,他現在是一個有戰功的退伍軍人。如果她能攀上王蟲,她被王土染成的黑色就會漂去,不僅她,還有兒子王果、妹妹紅杏都會得到保護。於是,她以身體為誘餌,誘使王蟲上鉤,她和王蟲結婚了。隻是婚後的王蟲厭倦了白芍的身體,又開始把白芍當地主婆,經常打白芍,王果告狀,除男女關係的生活問題外,王蟲還有貪汙公款和生產隊糧食的罪行,王蟲栽了。盡管這樣,聰明的白芍知道王蟲仍然是她的一件衣服,在風雨來臨的時候提供遮擋,否則她就要和妹妹一樣,作為壞分子的家屬被派去修河堤。所以她繼續抓住王蟲這根救命稻草,哪怕是王蟲為了表現突出,又丟掉一隻手,她依然精心服侍王蟲。隻是這並不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而是出於一種精明的算計。“文革”來了,王蟲又把白芍拋出,白芍和其他地、富、反、壞、右一起被批鬥,受盡了淩辱。在王蟲要她在揭發紅杏和王果之間選擇時,她選擇了紅杏,說紅杏用掃帚掃毛主席像,撕紅寶書擦屁股,害得紅杏被單獨召開一個批判會,鏵鐵把她的兩個腳板都燒爛了。盡管這個結果是白芍不願意看到的,但很明顯,隻要逼迫,她會拋下妹妹,把她置於危險境地的。這說明,她在父母雙亡後決心讓妹妹過好生活的意願,也是有限度的。

白芍在經過這一係列的人生打擊後,那種利用別人改變自己地位的心性淡了,“文革”結束後,王蟲坐牢,王蟲父親的屍骨被人挖出,是她去歸攏埋葬的,王蟲出獄後,她不計前嫌,接王蟲回家。到她快要死時,她預感到了,安排了自己的後事,還給親朋好友送自己製作的老衣。她對男人仿佛有了哲人般的了悟,她明白,王蟲一類人追求的是政治,為了政治,他們會不假思索地犧牲自己心愛的女人。作家在表現白芍這種變化上似乎缺少必要的情節和心理支撐。如果作家在這個地方多一些鋪墊,哪怕是寫出白芍已無借助男人的能力和資本,白芍的形象也會變得統一起來。盡管這樣,白芍的人生奮鬥給人印象深刻。她的勢利,她的掙紮令人難忘,在當代文學史上,應該是一個比較特別的人物。不過,像解放後作為地主婆的白芍勾引貧下中農之類的事情在當代文學作品上也曾出現過,隻是作家要麼處理成地主婆腐蝕貧下中農出身的幹部,要麼處理成地主或者地主婆尋求保護,轉移財產,就尋求保護來說,白芍這個形象與後者並無不同,但是白芍是佃農出身,她找到大樹好乘涼是一貫的,處於被剝削地位時是如此,翻天覆地的解放了,她還是如此,這就比較特別,使她成了“這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