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獨家對話《電影手冊》前主編讓—米歇爾·傅東“中國電影應該創造自己的模式”(1 / 3)

獨家對話《電影手冊》前主編讓—米歇爾·傅東“中國電影應該創造自己的模式”

電影

作者:米歇爾·傅東

票房數據飛速上揚、銀幕數量增長驚人、跨國合作愈發頻繁、西方世界主動示好……中國的電影工業發展形勢看上去很美。

然而,拋開市場、票房及合拍這些與金錢貿易緊密相關且主要針對國內的數據指標,中國電影究竟在國際舞台上扮演怎樣的角色?文化軟輸出是否達到了預期效果?這種高速發展對世界電影產業有何影響?讓我們來一起聽聽權威人士—《電影手冊》前主編讓-米歇爾·傅東的觀點。

1關於中國電影和中國情結

“1980年代是世界對中國電影的大發現”

距離1986年傅東第一次踏上中國的土地,已經過去近30年了。傅東說他喜歡中國和中國文化,以及曆史和現實的演變。第一次到中國之前,他已經讀過許多有關中國的書籍,這之後幾乎每年他都會再來,北京、上海、香港,有時也會乘坐火車到上海周邊的一些小城更深入地了解中國。

而這些中國情結,說起來也許源於他人生中第一次看到的電影,那是1949年後的第一部中法合拍片《風箏》,講述一個從未到過中國的法國小男孩的中國夢。當時傅東隻有6歲,這大概是他有關中國的最早啟蒙。1970年代,在大學裏有幾門關於中國曆史的課程,人們看到、聽到講述和理解中的中國,真真假假,有毀有譽,但都令人充滿好奇。80年代初期,最早的中國電影回顧展在法國舉辦,傅東開始接觸中國電影,尤其當《電影手冊》開始關注華語電影並做了專題報道,不過這一時期更多介紹的還是香港電影及隨後的台灣電影,有社會寫實片,也有很多武俠功夫片。1986年在北京,傅東第一次真正接觸到第五代導演的作品。這些作品已經在香港展映,但是還沒有進入西方世界,比如《黃土地》《黑炮事件》等,對他和很多喜歡中國電影的人來說,這是一次藝術上的大發現。

傅東對中國商業電影同樣感興趣,如《唐山大地震》《一九四二》,不是從電影藝術創新角度,而是為了更好地了解在今天的中國如何講述故事。又比如在中國獲得現象級票房成功的《泰囧》背後,對中國喜劇相較法國式喜劇的解讀。而中國武俠功夫片的形式改變從李小龍開始到今天,在他看來剪輯和節奏不一樣,音樂、畫麵和聲效也不一樣了。

而對許多享有盛譽的中國作品,以及西方導演在中國拍攝的影片,他的點評卻犀利尖銳毫不留情,無論是從藝術創新角度,還是影片講述的內容。

你曾經說過賈樟柯是當今最偉大的導演之一,你喜愛的其他中國導演還有哪些?

講到優秀的華語電影,我想還應該包括台灣和香港的導演。對我來說最偉大的導演當之無愧是侯孝賢和楊德昌,此前還有胡金銓、李瀚祥、費穆,謝晉的一些電影我也很喜歡,謝飛的電影也很有意思。第五代導演中,《黃土地》也許是陳凱歌最好的作品,《孩子王》也還不錯,前四部作品之後,他的作品就走下坡路了,比如《霸王別姬》我就不喜歡。這部影片雖然獲得了戛納大獎,但它是拍給西方看的,是一部取巧的作品,知道怎樣討得西方觀眾喜歡獲得成功,張藝謀作品中我最喜歡的是《秋菊打官司》,《紅高粱》也還好,《菊豆》和《大紅燈籠高高掛》對我來說也屬於討好西方觀眾的作品。我很喜歡田壯壯的作品,讓我很感動。紀錄片導演王兵做的工作也很重要,譬如《鐵西區》,還有張揚早期的作品。還有很多重要導演,王家衛、蔡明亮、唐曉白、文晏、刁亦男……

你很喜歡中國電影,這會讓你對中國電影相比法國電影更包容嗎?

盡管我嚐試著看很多中國電影,但每年看過的法國電影還是中國影片數量的十倍,每年年末我都會對年度電影寫一個總結文章,每一次得出的結論都是,綜合而論法國電影還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如果在每個國家選出最優秀的15部,也許年度最好的影片來自中國、美國或者其他國家,但是每年可以拍出一批好作品的,還是法國。當然還有很多法國電影很糟糕,不同點對我來說,可能一部中國影片並不好,但是因為它來自中國,其中某些點讓我感興趣,是我以前所不了解的,比如某個地區的服飾、食物或者某個特定曆史時期的人物關係,讓我有所學習和新的發現,這一點對於非洲、拉美或者其他國家電影是一樣的。而一部自家門口拍攝的爛片對我來說就毫無意義可言,因為我已經太了解自己家了。

你說有的導演拍片是為了投西方觀眾之好,可以詳細解釋一下嗎?是指影片內容還是拍攝技巧?

就我個人而言,一部中國影片激起我的熱情,是因為有些奇怪的東西,一些我不了解的東西在影片當中,因為我不是中國人,有些東西讓我感到想要去了解,對社會對語言都有。而一些電影,從一開始到最後,包括那些很有異域情調的影片,是西方觀眾認可中的中國元素,或者華服,或者美麗的色彩,或者像那些兜售給遊客的裝飾品,對我來說這就是取巧的作品,而沒有考慮影片本身的內容。西方觀眾喜愛某部電影並不是問題根本所在,這不是一個是否應該麵對外國觀眾的問題。賈樟柯正是在國外得到認可後才在中國被接受。他的第一部作品《小武》首先在柏林,之後又在南特三大洲電影節上獲得認可,但它不是一部拍給外國人看的影片,他講述的是導演出生地汾陽的變遷,是他自己和朋友間的故事。作為一個對汾陽毫無了解的西方觀眾,我可以感受到汾陽和那裏生存的艱難。而《霸王別姬》中的京劇講解,所有解釋得清清楚楚,我覺得外國人在一部電影中是一定很難對京劇都了解到的,也沒有必要解釋得一清二楚,應該有一點留白,也許這不太舒服,但是影片應該這樣。

這讓我想到另一個問題,除了中國導演拍攝影片進入西方影院,還有越來越多的國外導演開始到中國拍片,包括法國導演,如菲利普·米勒的《夜鶯》和讓-雅克·阿諾的《狼圖騰》,相對於西方觀眾,他們是否也在無意識地拍具有中國異域情調的影片?

是的,有一點。菲利普·米勒的《夜鶯》讓我想到的首先是一部非常規矩的中國影片,他和中國導演拍攝的中國影片非常相似,片中有美麗的風光、一個老人、一個小姑娘,這些元素在許多平庸的中國影片中都可以看到,中規中矩,從編劇到執導都沒有新意,就如同一個技術人員做了一份符合要求的工作,用另一位中國導演來拍結果也會一樣。(和他備受好評的法國作品《蝴蝶》非常相似?)是的,學院派作品在全世界都類似,法國也不例外,風景不同,人物不同,但是審視世界的觀點卻很相似。它們如此缺少創新,盡管有著美好的情感,我們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按照怎樣的順序發展有怎樣的結局,影片真的就是這樣。這不是說它不好,隻不過是一個很善意的作品,不會給你帶來太多思考,離現實生活也很遠。這就是我們通常所學的學院氣息,就是套用一種固定的模式來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