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滅梁越乃是須臾之事,梁越下賤之人,有什麼資格與孤論是非?”穀夷王說完抬起頭,眼光落在扶蘿身上,眼神裏閃過一絲波瀾。
“人無貴賤,梁越雖小,可梁越人卻也不失氣節。若是殿下言語無德,扶蘿雖是女流,卻也能用血染了殿下的寢殿。”扶蘿說罷昂起頭,直對著穀夷王審視的眼神。
穀夷王嘴角劃過一絲冷笑,起身走到扶蘿麵前:“不失氣節?梁越疆域著實不小,申屠陵將軍更是名鎮諸國,麾下兵馬東征西討也算是勝多敗少。可如今卻要依靠女子來討好於孤,免受滅國之禍,如此作為,何言氣節?”
聽穀夷王說到申屠陵,扶蘿身子一震,想起日前他百般哀求,頒賞許願,心裏似乎被氾南的風掃過一般,冷了下來。
“更何況,你此般與孤說話,就不怕孤殺了你,再去滅了梁越?那可枉費申屠陵和你們梁越人一番苦心了。”
扶蘿聽後一驚,穀夷王言語毫不留情,卻也說的極是,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回應。
穀夷王見扶蘿不再說話,突然張開手,一把抱起了她向內殿走去。扶蘿大驚,叫道:“殿下,你做什麼!”
穀夷王大笑著說:“美人傾國之貌,何必煩心於家國天下,女人於這亂世上,能找個安穩托付才是要緊事,今夜過後,孤便許你榮華富貴,一生安樂!”
舊時夢
好像做了一場極長的夢,夢裏舊事紛擾,絕望到最深的窅暗裏。她掙紮著醒來,稍一動彈,覺得全身都像是撕裂了一般疼痛,不由得輕呼出聲來。
候在門口的掌事宮女聽到響動,立刻輕輕走進殿來,問道:“夫人可是要起身麼?”
夫人?扶蘿此時才漸漸神思回轉,看清身處何方後不禁輕哂。
那宮女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麼,補充道:“大王一早便上朝去了,今日說是要與梁越來使和談呢。”一邊另有小宮女抱來衣物釵環,掌事宮女抖開一件素色錦袍披在扶蘿身上,攬住她的腰身將她從床幃間扶起,一邊說道:“大王早起便吩咐說不讓叨擾您休息,另有旨意封您為三品宛寧夫人,並賜禦湯沐浴。這份恩榮不是誰都有的,看來夫人在大王眼裏可是重要的緊呢。”
宛寧……可是保她宛城安寧無虞的意思?他申屠陵,此刻在大殿上聽見這等旨意,想必是能心安了吧。
她想起在家鄉的那個時候,溪水細細潺潺,好似表訴衷情的山歌,他也曾和她許下過誓言,榮華富貴,一生安樂。和昨日那世傳暴戾的君王說的一字不差。可現實與舊誓就好比氾水與家鄉的山溪,終究,他選了他的家國天下。
宮女將她扶至池邊,扶蘿渾身一點勁也使不上,一下就滑進了水裏。溫熱的水漫過頭頂,扶蘿聽見宮女們的驚呼,心想,他要的已經得到了,久淵堂堂一國之君,也不至於為了她這樣的人出爾反爾,自己能為申屠陵所做的也盡於此了,不如就這樣死了罷。
恍惚間覺得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隨即便被一股力道拽了起來,未待她睜眼,冷冷的聲音便從頭頂傳來:“若是再要隨隨便便尋死,孤便讓整個梁越給你當陪葬。”
扶蘿猛地睜開眼,厭惡地盯著麵前的男人。年輕的君主一臉淡漠,看不出眼中是什麼情緒。
“既然他們把你獻來,從此這條命就不是你自己能做主了。孤的東西,從不許人隨意處置。”他把她塞到掌事宮女的手中,道:“你們照顧夫人不周,扣半年月例,今後夫人再有差池,你們便也不必活著了。”
宮女們惶恐的下跪稱是,久淵看了她一眼,轉身而去。
宮女無辜,扶蘿不忍旁人受了自己的牽連。那之後,真就再沒了輕生的念頭。
久淵請來了內宮裏最好的花匠,為她種了滿院的綠蘿,鬱鬱蔥蔥好似自己在宛城的家中一般。
春來秋去,一晃兩年過去了。
久淵寵妃無數,卻也是隔幾天就到她宛寧宮一趟。久而久之,宮裏四下傳說,這穀夷王被梁越送來的下賤女子迷了眼。梁越女子皆會媚術,禍害盡了本國的男子,才讓故國頻臨覆滅。
扶蘿深居簡出,有意避著這些說辭。偶有好事之人前來挑釁,避無可避,也隻能耐著性子忍著。
有一次妃子們湊齊了,上宛寧宮來當麵羞辱扶蘿,正巧被久淵撞上了,當下沉了臉道:“宛寧夫人出身貧賤的梁越,你們的家族卻都是我穀夷望族,若你們如此喜歡與她相提並論,那孤賜你們一個相同出身便是了!”
妃子們嚇得跪了滿地,久淵倒也不生氣,笑著一一扶起。可自那以後,扶蘿的宛寧宮,便再沒有了這些紛擾。
扶蘿初時還心心念念想著梁越故地,久淵也時不時的與她講一些相關的瑣事,聽起來好似再不會開戰一般。久淵雖然言語不留情麵,可所作所為,皆是為她著想。時日久了,扶蘿便真覺得,以後的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也沒什麼不好。
直到那一日,扶蘿剛要睡下的時候,久淵闖了進來,飛揚跋扈的君王一臉的疲憊,坐在她臥榻邊道:“你知道嗎?梁越打回來了,你的老相好申屠陵,已經帶著他的軍隊渡過了氾水。勢如破竹啊。當年和孤發兵宛城的將軍們,如今都被那申屠陵殺了個精光,朝堂之上剩下的這些文臣武將全都勸孤投降,一群沒有用的東西。”
扶蘿看著他,縱然是如此說辭,臉上卻仍然帶著他那高傲的笑意。
“等他打到了這虞山王宮,孤就先殺了你,用你們梁越美人的血,給孤祭旗。”
無力戰
梁越大軍跨過氾水北上,申屠陵的虎狼之師一路上勢不可擋,穀夷軍隊節節敗退,最終隻能退守虞關,憑著虞山之險堅守不出。可城中糧草最多再堅持半月。破城,已是早晚的事。
“將軍,虞山已經被圍了個嚴嚴實實,除非久淵長了翅膀,否則,斷然飛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知道了。”申屠陵揮揮手,示意副將下去。這兩年來,他夜以繼日的磨礪兵馬,歲月的滄桑過早的爬上了這個年輕男人的臉頰。家國天下的重擔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而如今,虞關近在眼前,虞山也似乎都在他掌心之中,輕輕一握,便能將他這十餘年來的宿敵狠狠捏碎。
“攻城!我一天也不想再等!”
從宛寧宮裏已經能看到遠處的狼煙了。扶蘿這幾日寢食難安,雖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卻也沒有一點即將歸國的興奮。
花匠已經好幾天沒來修整花草,綠蘿爬了滿院,算算日子,這已經是她來到虞山王宮的第三個年頭了。時日相同,秋風卻不似當年那般,滿院蕭條,一副破敗之感。
久淵推開宛寧宮的大門,眼神正好與扶蘿撞上。君王淡然的笑笑,已沒有了往日的霸道。
“申屠陵已經到了山腳下,他們降的降跑的跑,此時這王宮裏,怕是隻剩下你和孤還能安坐吧。”
扶蘿從未見過久淵如此說話,一時間無言以對。
“回去吧,王宮一破,你便能回到故土,在梁越你應是一代巾幗,受人尊崇,安穩的過這一生吧。”
“殿下……”扶蘿聽了這樣的話,徒然生了一絲驚恐:“不願再戰了嗎?”
“願,自然願,可孤無力再戰啊。申屠陵是難得一見的將才,孤自問天下將領極少能勝於孤,唯獨這申屠陵,穀夷兵力數倍於他,這才壓了他十餘年不得翻身。可如今兵力相仿,孤是無力再戰,無力再戰啊。”久淵歎了口氣,突然抬起頭,語氣又像往日一般:“怎麼?梁越的女子,成了孤的夫人,有了榮華富貴就忘了自己的故土?”
扶蘿不理他逼人的語氣,勉強按捺住內心的不安,問道:“那殿下為自己作何打算?”
“穀夷都不在了,孤還能在嗎?你快準備準備回去吧。孤要挑個好地方,好好睡上一覺。”久淵隨手拍掉了落在身上的葉子,轉身就走。
“殿下早知如此,為何當初不一舉南下攻下梁越?”扶蘿忙追上前去,問道。
久淵回過頭,扶住扶蘿的肩膀,眼神裏透出難得的溫柔:“當日見了你,一是驚於你的美貌,二是欣賞你一介女流,敢在孤麵前那般說話,心裏著實想留你下來,可你心心念念記著梁越安危,孤一世君王,若是連一介女子的心意都了結不成,豈不是讓世人笑話。”
看著扶蘿的眼睛漸漸紅了,久淵突然仰天大笑起來。
良久,他低下頭看著扶蘿,低聲道:“別自以為是了,孤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