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此時的久淵,扶蘿再也壓製不住內心的想法,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口口聲聲說著刺耳的話,心裏卻是真真切切疼惜自己的,穀夷將亡,故國亦無所戀,扶蘿咬咬牙,突然堅定的道:“殿下可知君無戲言!幾日前殿下曾說過,若是申屠陵打進王宮,便讓臣妾為您祭旗!臣妾請求,能與殿下同生死!”
“混賬東西!”久淵突然憤怒的抽開手轉身便走。“孤說過,孤的東西,怎容他人隨意處置?你三番兩次尋死,真真脫不了梁越賤民的命,還敢奢望髒了我穀夷王宮?日後就算到了地府,孤也不願與你等賤民為伍。滾回你的宛城去吧!不要讓孤再看見你一眼!”
扶蘿看著久淵的背影漸行漸遠,突然緩緩蹲了下去,用手捂住臉泣不成聲。
這一場,真就是此生最後一麵吧。
宛城在
“你看這綠蘿,開的漫山遍野,翠綠綠的顏色多好看。”
“等我日後成了將軍,定讓這綠蘿開到氾北。”
“到時,你就是將軍夫人,我們一起遊遍天下,我用手中之劍,許你榮華富貴,一生安樂!”
扶蘿在夢裏又回到了宛城外的小溪畔,少年的誓言在耳邊盤旋,可卻是申屠陵的聲音,久淵的臉。
突然一股力道拉著扶蘿朝著麵前的少年遠去,少年一動不動,臉上還是熟悉的笑容,溪水驀地上漲,漸漸沒過了少年的頭頂。
扶蘿從夢中驚醒,宮裏吵鬧聲亂作一團,幾個淫笑著的凶惡麵孔充斥著她的眼。她嚇的一個激靈,模糊的認出,他們穿的好像是梁越的兵服。
士兵們把她從臥榻之上拉扯下來,七手八腳的撕扯著她的衣裙,麵前的一個士兵抹了抹臉上的血汙,惡心的表情好像就要流出口水來。
她慌亂的想要掙脫到床上去,手無力的抓向玉枕。玉枕下麵藏著她昨晚準備好的匕首。
突然一個士兵按住她的手。“我們申屠將軍下令屠城,這個虞山上隻要是活著的,一個都不放過,軍爺這是看你生的漂亮,你要是識相的,就乖乖的,說不定能保你一條活路。”
扶蘿絕望的掙紮著,用力捶打著身上的梁越士兵。士兵卻越來越興奮,麵孔都變得扭曲了。
突然一股舔腥的暖流濺到了她的臉上。身上聳動的士兵無力的趴了下去。
“混賬!”申屠陵暴怒的砍翻了一屋子的亂兵。解下外袍披在扶蘿裸露的身體上。“誅九族!你們把名字記下!全都給我誅九族!”
扶蘿一下子泄了力氣,被申屠陵抱在懷裏,昏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申屠陵正端著一碗藥湯,站在榻前看著她。
“你醒了。”申屠陵關切的問。
“這是……哪兒?”扶蘿恍惚地看向四周。眼神最後定格在窗外,正對著的一株綠蘿。
“宛城,這是宛城,你回家了。”久經沙場的將軍控製不住激動的顫抖,坐到榻邊,緊緊握住扶蘿的手。
“宛城……”扶蘿輕聲念著,突然好像又想起了什麼,急促的問道,“久淵呢?他在哪兒?”
申屠陵眼神暗了暗,起身說道:“穀夷王死了,死在正殿上,殺了我們十多個人,自己提前服了鴆酒,最後倒在王座上死了。真是臨死都舍不得王位。”
“死了嗎。”扶蘿突然一下心如死灰,良久,才自言自語道,“也對呀,他那樣的人,怎麼甘心死在別人手下。”
“不要多想,既然回來了就好好養身體,等你好了,我帶你去看看我們梁越疆土,這幾年我南征北伐打下了半壁江山,普天之下無人不頌我申屠陵的功勳,如今接了你回來,是時候該應了年少時許下的諾言了!”申屠將軍越說越興奮,手也抓得越來越緊。
“好痛。”扶蘿絲毫沒聽進他說了什麼,隻是疼痛把她的思緒拽了回來。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小心,來先喝藥吧。”申屠陵一邊緊張地說一邊扶起扶蘿。
“你隻會弄痛我。”扶蘿歎了口氣,女子的樣子在申屠陵眼裏成了嬌羞的嗔怪。
他不知,麵前青梅竹馬的女子,雖是回到了梁越,心卻已經隨著那被他亡國的穀夷君主,一起死去了。
小溪畔
扶蘿本沒什麼傷,隻是受了驚嚇,修養了幾天就能下床走動。申屠陵帶她遊玩了幾日,便又回王宮議事。臨走前把她安排在自己府裏住下。扶蘿待了一天,就請申屠府的管家差人帶她回去了虞山王宮。
那邊梁越王宮裏已然設了宴,梁越王念著申屠將軍功績,卻賞賜了鴆酒一杯。
申屠陵毫不知情一飲而盡。不出頃刻便死於席上。
“申屠將軍勞苦功高,孤實在沒什麼可賞賜給你的了,隻有君王之位配得上將軍,可梁越君王隻能有一個,孤年富力強不能想讓,沒辦法隻好賞你去地府做個君王。也算是孤能給的最大的犒賞了。”
梁越王宮的變故在頃刻之間,還未曾禍及將軍府。
扶蘿故地重遊,故人卻都已經不在了。
除了山腳下把守的梁越士兵,虞山上已經空無一人。扶蘿遣走了婢女侍衛,自己一個人又回到了宛寧宮裏住了下來。
綠蘿已經爬滿了整個宮殿。氾南的秋風也還是侵入了這虞山之中,扶蘿緊緊裹著袍子,這宮闈之中處處都沒了人影,可在扶蘿的眼裏,這宮闈處處都還有久淵的痕跡。
扶蘿想起當年申屠陵走後,村裏的惡霸強搶自己成親,綁上了花轎還沒出了家門,就遇上了打到宛城的穀夷兵,惡霸卷著家財就要逃往南部,卻被亂兵撞上,殺了滿門。後來申屠陵一戰成名,名聲在外,村裏人都知道他倆青梅竹馬,再加上都傳著她不祥,先是克死了自己父親而後又克死了惡霸。才保了自己十年安穩。
這一生遇上的男人,都把自己當個物件一般隨意處置,隻有久淵,隻可惜……
她恍惚著走到久淵的寢殿,想起那日,穀夷朝臣入寢殿向他進言,說是怕梁越女子禍亂君心,應當問斬。他卻說:男子無能,往往將天下事付諸女子身上,什麼紅顏禍水,隻不過是把肩上抗不了的擔子卸下來強加給女子的托詞。有再言者,斬。
扶蘿拾起了臥榻上的一襲玄衣,正是三年前那日他穿的那件。玄色未褪,人卻已不在了。
玄衣旁倒著一個瓷壺,想必就是那日他飲下的鴆酒,還剩下小半壺。
足夠了。
扶蘿一手執壺,一手將那玄衣緊緊攬在胸口,輕展蓮步步入正殿,就好像那年她初來王宮時,宮女教導的那樣,步伐要平穩輕柔,配著穀夷特有的細褶長裙才好看。
王座旁已經沒了久淵的身影,想必屍身已被申屠陵帶去領賞了。
“也罷,你死在這兒,我就陪在這便是了。”
扶蘿緩緩低下身,伏在王座旁,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突然就柔柔地漾起了笑。
“殿下,你可知這虞山不似貧瘠的氾南,水土肥腴,山川饒沃。做了宮殿著實可惜。妾身貧賤,你們男人的家國天下我不懂,依我看,還不如在這虞山中,養上一圈牛羊。殿下就拋了你的雄圖霸業吧,陪著扶蘿在山腳下搭一間茅草屋,委屈你做一做農夫,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在家中為你備上一桌飯菜,每天盼著日落,日落時分你就能回來。”
扶蘿說著輕輕打開瓷瓶在眼前晃了晃,接著一飲而盡。
“殿下你又可知道,這綠蘿若是生得密了,人走過去,需努力撥開莖葉才能覓得一條道路。可不出半晌,便又被湧過來的新葉子遮住了方才的路。若是天黑時分再走,便尋不到歸路了。扶蘿這一生都在等,一生都跟在別人身後緩緩而行,不管跟的人對與錯,於扶蘿來說,也隻能是唯一的活法。若前麵的人不見了,我便迷了路。可如今,我想要自己為自己尋一條路。殿下,不,夫君,你當應允吧。”
扶蘿說完,緩緩閉上眼睛。
恍惚間玄袍男子又走到近前,執起她的手,言語間沒了往日的不遜。
“孤叫你不要輕言生死,你偏偏不聽,事到如今也罷,從此之後天涯海角我們一起走,這般便好了。”
扶蘿笑著沉下頭,似乎又回到了宛城外的小溪畔。
而她手上緊緊抓著男子的手,這一生的奔波和勞苦,終於也算是有了一個好的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