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日暮難尋舊徑還(1 / 3)

日暮難尋舊徑還

古匣沉香

作者:青修

南風綠了江岸蘿,又是一年氾南春到。

“申屠哥哥你快來看,這綠蘿都蔓入了水裏呢。我們踩著莖子下去捉魚吧!”穿著粗布衣裳的女孩邊跳著邊對著遠處的男孩招手。這女孩子年紀雖小,一雙眸子卻清澈無匹。

“扶蘿,別亂跑,萬一讓這綠藤纏了腳,你就要下去和氾水裏的水鬼做伴了!”男孩趕忙跑過來,緊張地一把拉住女孩的胳膊。

“我才不怕呢,申屠哥哥這麼厲害,什麼妖魔鬼怪一定都不是對手,你會救扶蘿的不是嗎?”女孩揚起天真的小臉,盈盈全是笑意。

男孩臉頰泛了紅,挺直腰板昂起頭道:“那當然!我可要保護你一生一世呢!”

“真的嗎?”女孩眨著眼睛湊到男孩臉旁,男孩的臉頰更紅了。女孩低下頭歎了一口氣,似是憂愁又似是欣喜,“自從爹爹去了,人人都說我不祥,會克死身邊所有親近的人,從此大家便像躲怪物一樣躲著我,也隻有申屠哥哥你一直陪在扶蘿身邊。可我也怕,萬一他們說的是真的,哪日你也被我牽連了,可如何是好呢。”

“別聽他們瞎胡說,我申屠陵可是要成為梁越國大將軍的人,怎麼會保護不了我喜歡的女孩子!”男孩說完,突然想起了些什麼,懊惱地哎呀了一聲,忙接著說:“上回裏長家那臭小子找你麻煩,我來晚了些,害你受委屈了。以後,如果再有村子裏的什麼阿貓阿狗欺負你,記得要來找我,我幫你出頭!”

女孩像是並沒聽見男孩後來的話,自顧自地想了一會兒,突然笑道:“申屠哥哥喜歡扶蘿,就會娶扶蘿做媳婦嗎?”

“哎呀真沒羞。”男孩窘迫地跺了跺腳,麵上卻是掩不住的興奮,伸手拍了拍女孩的腦袋,“是啊,等我成了大將軍,第一件事就是回來娶扶蘿做媳婦!”

“太好了!扶蘿等著申屠哥哥!”看著女孩雀躍的樣子,男孩臉上溢滿寵溺。遠處江上峰青,積雪的化成春意,彙進了這氾水之中。

開春過後就是舉國征兵,梁越穀夷兩國戰火燒了三十年,兩國的成年男子幾乎全部投入了這無休止的戰爭中去。申屠陵的父親也死於戰亂,他從小就有個誌向,拿著父親留下來的劍,用鐵蹄踏平了穀夷,報國仇家恨。

“申屠哥哥,你早些回來。”女孩站在村口,身量尚過纖細,卻已有了些娉婷的意思,此時淚眼婆娑的模樣,好似晨荷含露,惹人生憐。

“扶蘿你等我,等我成了將軍,一定回來娶你!不要嫁人,一定要等我!”男孩背著行囊,遠遠的喊著。

“好,我等著你,一輩子等著你。”

女孩努力踮起腳,手臂伸得高高的,使勁揮動著。男孩大步向前走著,心裏想回頭看一眼,再看一眼,卻也怕自己這一眼便再也狠不下心離開。待走出幾十步再往回看的時候,女孩已經變成了一個遠遠的黑影,怎麼也望不清晰了。

三年還

“三年!隻需要三年,扶蘿,我就會把你安然無恙的接回來。”梁越國最有威名的申屠陵將軍,此刻正站在宛城的一間小屋裏,這裏他已經許久未踏足過了,卻連布置都一如往昔。麵對著垂首端坐在對麵的女子,口氣裏再沒有往日的年輕氣盛,隻剩下無奈與疲憊。

女子抬起頭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素袍銀甲的青年男子,十年前的清澈和堅定在他的眸子裏全都不見了蹤影,除去相貌,似乎沒有什麼和往日相同的了。戰場的塵土與鮮血,仕途的權術與猜忌,是什麼讓他變了呢?

女子歎了口氣,複又低下了頭不發一語。

“扶蘿,此役一敗,國將不國。更何況我深知,若是現在兩軍交戰,我梁越國如螳臂當車,必敗啊!這三十年戰亂,兩國之間積了多少宿怨,一旦國破,那穀夷王嗜血好殺,誰知會做出什麼事情,我梁越國數百萬無辜百姓定要受這無端之苦啊!”

“可這又與我何幹?”女子口中麵上皆是淡淡的,指尖卻緊緊絞著一方舊帕。

申屠將軍聽了,先是愣了一愣,緊接著狠狠一拍桌子,怒不可遏:“與你何幹?與你何幹?我本以為你深明大義,可沒想到,沒想到你是此般目光短淺不明事理!國破家亡與你無關?你莫要忘了,你骨子裏留著梁越人的血!”

“你手握梁越國萬千兵馬,運籌帷幄,衝鋒陷陣,年紀輕輕就威名遠揚,馳騁沙場收複疆土本應是你分內之事,如今卻要托付給我一介女流。我倒要問一問,金殿上大王親自拜將授印的申屠大將軍,請您告訴我,這是何道理?”女子抬起頭,表情仍舊平靜如水,眼神卻似一把尖刀,狠狠刺進申屠陵的心裏。

“可,可如今,北方穀夷吞並梁越之心已起,大軍已在氾水北岸集結,不出月餘必定南下,我麾下眾將剛剛西征歸來,無力再戰,隻能求和,穀夷王好色世人皆知,隻能獻美女於他,求取一時平安。”

申屠將軍的眼神淡了下去,似乎這番話,讓自己蒙受了奇恥大辱。

“什麼家國什麼天下,這些大事情我不懂,我隻知道,我等你來娶我,等了十年。”聽出了申屠陵語氣裏的異樣,扶蘿的聲音也低了下來,言語裏卻不見先前哀怨,原來心死不過是瞬間的事,狠狠痛過了,就不會有淚可流。“你從回來那一刻,便是口口聲聲的家國天下,可曾問過我這十年是怎麼過來的?”

“我是心裏急啊,兵臨城下隻是須臾之事,我不敢多做片刻耽擱,如今也隻能求你……”申屠陵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後來連自己都聽不清晰。

“可我這十年……”扶蘿喃喃自語,眼前的這個男人不再是年少時的申屠哥哥,她隻覺得枉費了自己十年的韶華,心灰意冷。

申屠陵突然歎了口氣,抬起頭堅定的說:“三年,就再等我三年!我一定重整兵馬帶著梁越大軍,親自迎你回國!”

江南葉

扶蘿踏入穀夷王宮的時候,秋風剛剛吹黃了江南的葉。穀夷王宮背倚虞山,四周翠嶂環繞,因此便少受了瑟瑟秋風所擾,依舊溫暖如春。

禁衛將陪嫁的婢女士兵喝止在外宮門外,宮女搜遍扶蘿全身,確認無任何利器之後,幾個宮女小吏帶著扶蘿穿過層層宮闈,來到穀夷王寢殿。

穀夷王久淵支著頭正在寢殿小寐,掌事宮人碎步上前低聲稟報:“梁越國進貢的美人已到殿外。”久淵隻闔著眼略點了一點頭,並沒有要看一看的意思。

宮女小吏退出寢殿,隻留扶蘿一個人站在大殿正中。扶蘿借著麵紗遮掩,看向這個能被無所畏懼的申屠陵懼怕的王,心裏多少有些忐忑。

久淵看起來十分年輕,扶蘿也曾聽人說,穀夷國上一代國君乃是戰死於陣前,訃文與梁越使節同日抵達王宮,久淵原是留在都城監國,聽聞此訊,當著滿朝文武一劍斬了趾高氣揚的梁越來使,整備軍馬跨過氾水,一路殺到宛城城下,梁越國都一時間岌岌可危。那時年輕的申屠陵剛掌了梁越兵權,幾乎整月沒合過眼,堪堪保下宛城,之後又用了一年的時間把久淵的大軍重新趕回了氾水北岸,從此穀夷梁越兩國以氾水分界,互不兩立。四年過去了,申屠陵已二十有五,扶蘿麵前的久淵與之相比卻也並未顯得大上幾歲。玄色寢衣鬆鬆地披在身上,遠看倒不似梁越人口中那樣可怖,隻是個安穩沉靜的王宮貴胄罷了。

扶蘿靜靜站了半晌,見穀夷王並未有什麼動作,隻是仍舊闔著眼,似是忘了她一般。

“你到了穀夷之後,切勿忘了,你是背上了梁越國運的女子,萬事以家國為重。”

扶蘿想起臨行前申屠陵對自己說的話,胸口一陣收緊,她深吸了一口氣,朗聲說道:“梁越民女扶蘿,見過穀夷王。”

榻上的人好似仍在熟睡之中,並未聽見她的話。扶蘿又立了半晌,一路上本就車馬勞頓,此時站的久了,不免覺得有些疲乏。寢殿裏沉水香的味道催的她昏昏欲睡,恍然間,沉睡中的君王突然緩緩抬頭看了她一眼。

“早聞氾南多美人,如今看來果真如此,日後孤攻下了梁越,這寢殿之中,怕是要被你們氾南美人站個滿堂。”久淵闔著眼,輕蔑的沉聲說道。

扶蘿聽了,困意一掃而光,急道:“陛下,穀夷富饒,梁越貧瘠。梁越人縱是貧窮,卻從不征伐有道之國。殿下身為王者,不思恩濟天下,卻要以殺戮加諸苦難於百姓。若是無道,又何期天下歸心?請殿下化解幹戈,且停止殺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