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五月的織裏流浪(2 / 3)

於是他沉默了。一路傻不啦嘰地跟著她去了火車站,還不停問:“你不覺得你漏東西了嗎?”

梁姿奇怪:“我從不丟三落四。”

最後他把她掰過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他氣呼呼地說:“你漏了我啊。”之後他摸了摸鼻子:“我怕一個人旅行。你就帶上我吧。”

梁姿叉在口袋裏的雙手默默地握成拳頭,她在售票口對何瑋瑄說:“你去找個位置等我,我買好票就來。”

何瑋瑄眼睛一亮,歡天喜地地乖乖地走開,她在窗口對著一排時間表發愣,售票小姐蹙眉催促著:“你到底買不買啊?”

“麻煩給我兩張兩點半去杭州的票。”

她將錢緩緩遞過去,忽然咬牙說:“等一下,另一張改成一點半去上海,謝謝。”

售票員遞過來兩張票還附帶著兩個大白眼球。

何瑋瑄坐在位子上專心地玩著手機,看她走過來毫不知情地衝她笑。梁姿心一抽,若無其事地在他身邊坐下。把那張杭州的票遞給何瑋瑄。

他瞅了瞅說:“杭州不錯啊。我們到時候去西湖斷橋好不好。”

她艱澀地點點頭說好。

他又反過來問:“你真決定了去杭州?真不想上大學了?”

“老媽子,你要問幾遍,我沒錢也沒那智商。”

何瑋瑄撥了撥劉海,輕描淡寫說:“如果給你一個機會,和我一起去荷蘭留學呢。”

梁姿呆然地看著他的側臉,而後小心翼翼地笑說:“你玩我吧。”

“我說真的。大不了我打工出你的學費,絕不靠我家。”

候車廳的廣播打斷了她如麻的思緒:“一點半由織裏開往上海的列車即將發車,請還未檢票的旅客朋友們盡快檢票上車。”

梁姿泄氣地握緊了手裏提早去上海的票,手心裏全是黏膩的汗水。

“這算施舍嗎。再說,我不喜歡北方,更何況那比北方更北。”她起身抓住包,“我去上個廁所。”

何瑋瑄有些失神,垂著頭嗯了一聲。

她混入熙攘的人群裏,在最後的點過了檢票口。隔著落地窗,她模糊而小心地眺望低著頭的何瑋瑄。忽然間,他抬起了頭。

梁姿嚇得膽戰心驚,扭頭蹦上了車。

她至始至終沒有看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否看見了她。但她知道自己看見了什麼:他惶惶地獨自坐在車廳角落,張皇失措地張望著不可能回來的她。

坐在車上不久後,何瑋瑄發來短信問:“你上廁所沒帶紙?這麼久不出來。”

“我已經走了。”

她忐忑地盯著手機,再沒有收到何瑋瑄的回信。她忽略心中緊抽的悵惘,如釋重負地想,這樣算是把他還給李琪琪了吧。

而他們隻是朋友,短暫的織裏,紫色的晨曦,還有惡作劇攬過的肩頭,已經是每日買彩票突然中了五十元的意外之喜。

高考前一天,她回到了學校。

刻意經過高三十班時,她探頭探腦,並沒有發現何瑋瑄,倒是看到了章池,他平常地朝她打了個招呼:“謝謝你的明信片。”

她裝作很高興地說:“你收到就好。”

他咳嗽一聲,低下頭指了指作業就把她打發走了。回到教室,沒有人來問她為什麼離開這麼久,連李琪琪也對她這兩個月的動向毫不關心,專心地捧著一本曆史書。

梁姿尷尬地坐下,對她說:“我回來了。”

她連眼皮也沒掀,從鼻腔發出一聲嗯。梁姿莫名心虛,胡思亂想她難道知道了織裏之行。但她又一再安慰自己,也許僅僅是高考逼近,所以才反常。

【你是一匹野馬】

事情比她想的還要糟糕。

高考完後,李琪琪真的是有意疏遠了她,而她不敢去問原因,怕真的是自己預想中的答案。她此刻異常後悔自己沒有告訴何瑋瑄讓他保密。而從那天在火車站將何瑋瑄獨自拋下後,他也沒有再來找她。

梁姿覺得,她搞砸了所有她珍視的事。

一個月後,她打開自家大門,發現何瑋瑄坐在門口。他拍了拍屁股站起身,單刀直入:“我明天去荷蘭。九點半的飛機。”

梁姿覺得自己的五官全部僵硬了,擠在一起,像塗上了沉重顏料的小醜。她小心翼翼地哦了一聲:“你不生我的氣了?”

“當時有一點。”他故作輕鬆地說,“你就是匹野馬,除了章池沒人可以拴住你,這麼想我就稍微平衡點了。”

她沒有反駁地低下頭,和他強顏歡笑的眼神失之交臂。

“雖然他不願意來拴你就是了……”他陰險地補充。

何瑋瑄離開後,她借此發短信問李琪琪試探:“你知道他明天要走了嗎?”

她慢吞吞回道:“我知道。但其實我……已經不喜歡他了。”

“……你不喜歡他了?”梁姿無比震驚,心中一直恪守的城池被一句話輕描淡寫地攻下。

“我一直不敢告訴你……你一走就是一個多月,那段時間你們都不在,我壓力很大。是章池一直陪著我,在我做題做到抓狂的時候他總能想辦法令我安靜下來。我突然發現,”說到這裏又一條短信緊接而來,“……原來我一直沒看清自己喜歡的到底是誰。至於何瑋瑄,他是我一直執念的得不到。”

她愕然,那天章池閃爍的眼神,李琪琪不敢直視她的雙眼,脈絡分明地連成了一串。

她猛然想起當初李琪琪對她旁敲側擊時,她順口說了章池,李琪琪一愣,笑容有點僵硬,說章池人不錯啊。還慫恿她大膽去告白。

“我知道你會生氣,但我想我們還能是朋友。”最後李琪琪萬般斟酌地發來一條短信,梁姿抱著手機笑倒在地,幾乎喘不過氣,直笑得把何瑋瑄走後喝過的啤酒都笑得從眼裏流出來。

她尊重感情的先來後到,重視她和李琪琪的友誼,所以從來就壓抑了對何瑋瑄的感情。到頭來人家卻一點也不這麼想。當初慫恿她和章池在一起的人是她,後來捷足先登章池的人也是她,絕不手軟。

但現在知道還不算晚,梁姿把鬧鍾調好,卻睜眼到天亮。

期間她的腦海一直盤桓著一句話:她要告白,她要為自己活一回。就算有成千上萬個李琪琪都休想再撼動她半分。

這天早上她差點睡過頭,一路風馳電掣地趕到了飛機場。

她茫然地奔進機場大廳,看見了一撮紮堆的人影。李琪琪,章池,還有何瑋瑄的同學。李琪琪看見她有一瞬間的不自然,放下她和章池交握的手說:“梁姿,你來得好晚。他已經進去了。”

她呼吸急促地說:“不可能!不是九點半嗎?!現在才九點啊!”

“就是九點的飛機。”

梁姿冷靜下來,望著機場的落地窗,窗外一架飛機遙遙起飛。真是現世報,現在輪到她被何瑋瑄耍,看著他從眼皮底下溜走卻無法告別。她深刻意識到何瑋瑄就是個睚眥必報的男人。

所有人都走出了飛機場,隻有她一個人還仰頭張望,卻怎麼也看不見飛機了。

她頭一次覺得,原來天空和大地的距離,那麼遠。

【因為你就是南方】

梁姿對著何瑋瑄留下的郵箱,像寫明信片一樣抓耳撓腮半天憋出了一句話:

“如果是你的話,我願意和你去更北的北方。你讀書,我開一家小店。

因為你就是南方。”

這原本是她打算親口告訴他的,梁姿虔誠而顫抖地檢查了好幾遍,始終沒有按下發送鍵。勇氣和衝動似乎和飛機一起飛去了荷蘭。她在想要不挑個最好的時機,比如生日再發過去。

她開始找工作,無論去哪個地方開店,自己的積蓄是必不可少的。

梁姿輾轉了很多地方,商場,餐館,最後在便利店穩定下來。某個深夜人很少,她打掃好衛生坐在櫃台上刷手機,點進何瑋瑄的博客。

這個博客是新的,全部都是英文。她看不懂,但看懂了照片——何瑋瑄身姿筆挺,人模人樣地參加著學校的迎新晚會。下麵有幾個外國女生回複,她依舊不懂,隻看懂了可愛的顏文字。

完全無爆點的博文,卻讓她手腳冰涼,如坐針氈,焦慮地如同夜色中寂靜的蟬鳴聲。

沒有其他原因,隻是因為……她看不懂。

忽然間手機鈴聲響起,她為何瑋瑄專設的鈴聲。他元氣的聲音從遙遠的北方傳來:“我跟你說,我剛參加完這所學校的晚會,特別好玩。你現在在幹什麼?”

她抓緊手機:“我在便利店……剛搞完衛生。”

“哦。”

“哦什麼哦,搞衛生也很好玩。”

“那我也回去搞!”

這時有人推開大門,從貨架上撈著兩盒泡麵過來。梁姿無奈地切斷電話:“我要工作了,下次聊。”

回去後她打開那封未發送的信,苦笑著一字一字刪掉。

她能夠夢想一輩子開一家小店,而他不會一輩子讀書。他終究會去很多地方,就像那張照片,他衣冠楚楚地穿梭在衣香鬢影裏,而她穿著汗味的衣衫蹲在角落裏擦一塊汙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