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穿著紅色旗袍的媽媽,安靜坐在梳妝鏡前,漂亮極了。外婆拿著桃木梳子,為她梳頭發。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
小隱在一旁默默地聽著,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別離。她輕輕拉起媽媽的手說:“媽,你還會會回來的對吧?”
“當然了,我到那邊安定了,就接你過去。”
“那外婆呢?”
“外婆……也過去。”
三個人都很快沉默了,因為她們都知道,那隻是個美好的的期望。
那天晚上,隻剩下外婆和小隱房子有點空。小隱爬到外婆的床上,要和她一起睡。她說:“外婆,如果你不走,我也不走。”
“別說傻話,我要是老的不能動了,就往養老院裏一躺就行。我都不想拖累你媽,還能拖累你嗎?”
可是,即便外婆這樣說,小隱也不願離開。也許,她還有另一個不願說出口的理由。
外婆很快就睡著了,發出輕輕鼾聲。
小隱的手機卻嗡嗡的響起來。是陳盒發來了圖片。
小隱拿著手機,躡手躡腳的躲進洗手間,才打開圖。陳盒一臉正義出現在屏幕裏,圖片上寫著“傷心難過怎麼辦?打開盒子看一看!”
小隱剛要回複,第二張圖片就到了。這一張陳盒掀起T恤的一點點,曖昧地對著自己擠眼睛。接著是第三張,T恤掀的更高了,麵部做一臉銷魂狀。第四張,陳盒咬切齒,掀起了一半,肚皮上好像畫了什麼。
最後一張,終於揭曉了答案,那是一張動態圖。陳盒露著肚皮,扭來扭去。肚皮上,畫著一個野原小朋友的頭,圓圓的肚臍是他嘟起的嘴。
小隱撲哧一聲笑出來。可是她忽然發現:小新怎麼會長長頭發?難道這個難看的頭像會是……
陳盒打進了電話,他說:“嗨,猜你今天就會難過。看了我的大作開心了沒有?”
“謝謝你。”
“謝什麼。”陳盒說,“對了,我的大作叫‘隱,藏在盒子裏’。”
“那個長個像小新的姑娘就是我啊?我哪有那麼難看。”
小隱忿忿不平地說著,可是笑紋卻悄然漫上她的唇角。
陳盒也笑了,他說:“這個不能怪我啊,是佩佩畫的太差了。”
隻是一瞬間,小隱所有溫暖的笑容都凍結在臉上。
看不見的角落
高二的下學期,學校開始分班。盡管小隱有一百個不情願,但文科優秀的她,終究還是和陳盒分進了不同的班級。課
間,梁雅佩來找小隱。她說:“你知道嗎?我和陳盒分到一個班了。我感覺自己和他又進了一步。”小隱看著梁雅佩興奮的樣子,忽然明白自己曾經為什麼會怕她。她怕的,就是梁雅佩性格裏的鋒銳與坦白。
那樣毫無遮攔地表達自己的一切,沒有任何顧及的掠奪她想要的東西。
小隱做不到,永遠做不到。
她輕聲說:“佩佩,知道嗎?我認識你以後,過的好不開心。”
梁雅佩愣住問:“我……欺負你了?”
小隱搖了搖頭說:“因為,我總想做一個像你一樣的女生。”
“你很好啊,為什麼要做我。”
“所以,以後我不會不開心了。”
那天晚上,小隱沒有看書,也沒有上線。她隻是坐在客廳的鋼琴前,彈德彪西的那首《月光奏鳴曲》。
陳盒打來電話,問:“今天怎麼沒上線?”
小隱說:“以後,我都不會上線了。”
“為什麼?”
“因為,我要做回我自己。”
好像就是那天起,小隱真的不會再難過了。每天一個人溫書,一個人練琴。有時候悶了,她會找外婆說話。於是時間平靜如水的日子裏,飛逝而過。
她和陳盒依然是最好的朋友。每次陳盒打比賽,她都會和梁雅佩一起站在球場邊為他加油。他們三個仿佛從未改變,但他們也都清楚,小隱在中間,添了一點琢磨不定的生疏。
高三那年,小隱的媽媽回來了,要接她出國。可小隱怎麼都不肯。
她說:“媽,讓我留下來,外婆不能沒有我。”
那是媽媽第一次在小隱眼裏看到一種性子裏的絕決,忍不住感慨小隱在她離開的日子裏長大了。隻是她不知道,這樣長大,其實有關一段從未說出口的感情。
6月,畢業季,整個學校裏都彌漫著自由與離別的氣息。小隱忽然想起自己剛剛踏進這個校園時,心情曾是那樣歡喜與悸動。陳盒就坐在不遠的後座,隻要側側身,就可以看見他明亮如葡萄的眼睛。那時,她以為自己會永遠有這樣的好運氣,可以在不經意間,找回她曾經丟掉的東西。
可現在,她的好運氣,快要用完了。
謝師宴的那天,陳盒和他踢球的兄弟們哭倒一片,無暇顧及坐在最遠的小隱。隻有喝醉的梁雅佩抱著她痛哭流涕。她說:“對不起,小隱,其實我一直知道你喜歡陳盒。可是我也真的好喜歡他,好喜歡他。”
小隱拍著她的背說:“沒關係啊。反正盒子又不是我的。”
這一天,隻有小隱沒哭,因為她終於做回了自己。她就是那個叫自己“Onlooker”的旁觀者,躲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偷窺這個世界的喜怒哀樂。
分別與相遇
大學就在本城。小隱沒有像陳盒和梁雅佩那樣,到外地去。其實她的成績可以念一所排名更高一點的學校。
18歲的小隱,已經會像大人一樣思考問題了,她不能走的太遠。因為她的外婆真的老了。
有時她會忙著忙著突然停下來,問自己,我要幹什麼來著?或者,煮一鍋排骨土豆,直到冒出黑煙才想起來。
外婆說:“小隱,你找你媽去,我去養老院就行了。”
但小隱卻輕輕抱住她說:“外婆,你不明白嗎?是小隱不能沒有你。”
是啊,在小隱漫長的青春裏,每個人都是來來去去的過客,隻有外婆始終如一。
其實,上了大學的小隱,並不孤獨。因為大學這個奇葩薈萃的地方,可以找各種稀有的人群。小隱加入了轉筆社團,隻有三個男生小圈子,卻蘊藏小小的溫暖。三位男生都有古怪的性格。但轉筆的功夫,卻出入化。小隱喜歡這個社團,幾乎沒什麼人講廢話,隻有一支一支的簽字筆,飛旋纏粘在指尖。
小隱在微博裏寫,“一支筆要多愛手指,才會永遠圍繞在它身邊。”
有人評論:“Hey,戀愛了?”
是陳盒。
小隱看著他的頭像,靜靜地坐了許久,把評論刪掉了。她說不上為什麼,也許隻是怕見到他微博的名字——隱藏在盒子裏。
外婆在小隱大四那年出了意外,沒有任何的征兆。小隱周末回到家的時候,看見她躺在地上,洗衣機裏還有沒晾的衣服,菜板上有切了一半的肉餡。小隱還算鎮定,沒敢輕易搬動外婆,隻是叫來救護車。
外婆昏迷了三天三夜,小隱就在病房裏陪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的早晨,外婆忽然醒來了。她推醒睡在床邊的小隱,說:“我渴了。”
小隱驚喜極了,遞給她一瓶礦泉水。外婆一口氣喝了好多。她說:“小隱,外婆累了,想再睡一會兒。”
小隱輕聲說:“好。”然後扶著她躺下來。幾天來,深壓在心裏的陰霾一掃而空。
可是,外婆也許真的太累了。她睡著之後,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其實,人生就是由許許多多的相遇與分別組成的。你永遠不會在下步會遇到誰,會失去誰。有時,你還來不及珍惜,她就已經離開了。
外婆去世後的第二天,媽媽才從美國趕回來。她給外婆辦了一場簡單的葬禮。
陳盒看見小隱的微博,也來了。他比從前高了許多,說話多了些沉穩氣。從墓地回來的路上,他坐在小隱身旁和她講些自己的近況。他現在已是校足隊的隊長,依然和梁雅佩談著戀愛。陳盒問她:“你還沒男朋友嗎?”
小隱搖了搖頭。
陳盒說:“你應該談一談的,你不參與進去,就沒法真正知道談戀愛的感覺。”
小隱望著他深黑的眼睛,依然搖了搖頭。
那天晚上,媽媽拉著小隱說:“這一次,你要準備走了,一畢業就跟我過去。”
小隱點點頭,她再沒理由推脫了不是嗎?她再沒有理由了。
那天晚上下了大雨。
小隱趁媽媽睡熟之後,悄悄溜出了家門。外麵暴雨如注,仿佛要傾盡一座城的雨水,衝盡所有的悲傷。
小隱一路去了她兒時的“森林”。紅彬與香樟,搖曳在狂風裏。
她扔掉了雨傘,不停地轉,不停的轉。直到天空碎成漩渦,樹木零亂,她像一隻失去平衡的陀螺,重重摔掉在地上。
她哭了嗎?
她不知道。
她隻是像許年前的某個夜晚,放聲地喊著:盒子——盒子——
隻是這一次,所有聲音都淹沒在盛大的風雨中,沒人聽到。
作者的話:
TO 小隱
有一些人,永遠不是愛情的參與者,但這不代表他們從不懂得愛情。
因為他們從未曾擁有,因此他們更懂得珍惜。
TO 外婆
謹以此文,獻給我住天堂的外婆。
謝謝你和我組建“反媽媽戰線聯盟”。
你是我見過的,最讚的老太太。祝你在天堂的小日子,天天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