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更時分,龐師爺和趙捕頭被壯班從南門輟下,因為與髡匪勾通的事好說不好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趙捕頭背著四百兩銀子扶著龐師爺在黑暗中慢慢前行,帶的一個燈籠隻能照亮前後幾尺的地方,好在髡匪營地燈火通明,也不虞迷失方向。四百兩銀子有二十五斤重,倒是不太壓肩。士紳們湊出的銀子四百有餘,這零頭先被華知縣取去大半,剩下的則由龐師爺和趙捕頭二一添作五,算做二人的辛苦錢。
在黑暗中跌跌撞撞走了大半個時辰,就聽到前方有人喊道:“什麼人?站住!不然開槍了!”其實兩人的燈籠哨兵早就看見了,隻等他們走到近處才出聲警告。
兩人原地站定,趙捕頭高聲答道:“我等受本縣華知縣所托,有事求見你家將軍!”
“你們兩個高舉雙手,慢慢走過來,不要有多餘的動作!”說話的是聞訊趕來的值班軍官。通過夜視鏡看清了兩人的大至情形,雖然知道十九世紀的土著不可能搞自殺式炸彈進攻,不過小心一點總不會有錯的。
龐師爺和趙捕頭不知道為什麼要高舉雙手,也不知道什麼是“多餘的動作”,但他們還是乖乖照做了。等慢慢走到營地入口時,幾名士兵攔住了他們,搜身是少不了的,裝銀子的包裹也沒放過。當包裹被打開時,龐師爺看到周圍士兵的臉上都露出貪婪的神情,隻有那名軍官麵色如常。因為這些銀子對士兵來說是一大筆錢,對幸存者來說不過是一堆貴重金屬罷了,要知道幸存者手裏還有成噸的,這個時代比黃金還貴的金屬。隻等投放國際市場,就能換回大批的硬通貨。雖然表情各異,但沒人打這些銀子的主意,包裹又被還給了趙捕頭,兩人不由得對髡匪的軍紀高看了一眼。
兩人由軍官帶人一路護送到中軍大帳,已經睡下又被叫起來的陳威賦正在那裏等著他們。被打攪了睡眠的人總是有脾氣的,一看兩人進來劈頭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甫進大帳,幾盞應急燈的光亮直接把兩人的眼睛晃花了。沒等適應這亮如白晝的環境,上首坐著的髡匪首領便厲聲喝問,這讓龐師爺有心膽俱喪之感。還是趙捕頭很快反應過來,“將軍容稟!在下是東莞縣捕頭趙某,”又指著龐師爺,“這位是本縣師爺龐某。我二人受本縣縣尊之命,特來給貴軍送上程儀。”說完,便雙手捧著銀子奉上。關於這筆銀子的名義,知縣和師爺很是傷了一番腦筋。雖說是花錢買平安,但這個理由是不能宣諸於口的。想了好半天,隻好用路費的名義,也暗含了催促髡匪趕快上路的意思。
在陳威賦的示意下,四連指導員接過了包裹。四百兩雖然不多,好歹也是一個連發一個月的軍餉,不要白不要。既然對方是來送錢的,陳威賦的態度和緩下來。“無功不受祿。貴縣華大人的銀子,怕不是路費這麼簡單吧?”
這會兒工夫,龐師爺已經緩過勁來,眼見到對方首領變得和顏悅色,以為是銀子起了作用,便接口道:“自前年以來,洋夷先占廣州,後犯京師,荼毒百姓,禍延黎庶,蓋因洋夷船堅炮利,四方豪傑空有衛國之誌,隻能徒歎奈何。近日聽聞貴軍連番大敗洋夷,本縣上下無不歡欣鼓舞,貴軍護國佑民之心,雖八十老叟,衝齡稚子,亦銘感五內……(此處省略200字)”
因為坐鎮新安縣城的關係,陳威賦與土著打交道的機會也多,對各種阿諛奉承早就免疫了。他也不打斷龐師爺的表演,任其舌綻蓮花。狠拍了一通馬屁之後,龐師爺開始轉入主題,“然則,‘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以而用之’。大軍過境地方,難免滋擾百姓,鄉間愚民又多好勇鬥狠,若是引起什麼誤會,恐有損貴軍的威名。還請將軍體諒一二!”
“話雖如此,但是我們和廣州的英國人的戰事還沒有結束,以後還少不了要從東莞路過,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呢?”原本對縣城來人的來意已經猜到幾分了,所以大家對龐師爺的話並沒有感到奇怪,隻是體製中人半公開的與敵對勢力互通款曲,讓幸存者心中升起怪異的感覺。陳威賦虛晃一招,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大軍調動,本由不得小人多嘴,隻是為了本縣民生,還請將軍原諒則個!”畢竟有求於人,師爺很自覺的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還請貴軍途經本縣時,遠避城廓集鎮,不請之請,還請將軍應允!莞城闔縣上下必感激不盡。”言下之意,就是隻要你們不到縣城來,東莞境內任你們來去自由。
這個條件對光複軍來說完全無所謂,答應下來也沒什麼關係,但陳威賦並不介意在東莞縣裏再敲到一些好處。於是裝著思索一番,才勉為其難的答道:“龐先生所言不無道理。隻是我軍對貴縣道路不熟,而且要遠避城廓集鎮,必須舍近求遠,勢必多耗錢糧,對我軍而言是弊大於利呀!”
“我縣上下情願每年襄助貴軍紋銀千兩!”這本來是華延傑交給龐師爺最後的底牌,後者幹脆一開始就亮出來。一來是希望這個數字震住髡匪的頭目,二來也是潛意識裏對華知縣派自己來講數的報複。珠江口的新安、東莞、番禺、順德、香山數縣,本來就有給山上海裏的英雄交保護費的傳統。而且東莞下轄三十多個鄉鎮,分攤下去,一千兩銀子也不算很多。隻是從髡匪頭目的表情來看,他們對這個數字並不滿意,當然也沒有不滿意。龐師爺隻得加大籌碼,“本縣縉紳皆是開明之士,又素重英雄,貴軍從彼處過境,必不教貴軍空手而歸。”一句話就把鄉下的土財主們給賣了。隻要光複軍不來騷擾縣城,其它地方任其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