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超越修辭的隱喻(2 / 3)

隱喻的多義性在這部小說中是普遍存在的,再如小說第三部分裏那場自導自演自看的欲縱故擒管勤的戲,為了問心無愧,為了事發之後能推脫責任,四個人演了一場完全給自己看的戲。這不僅隱喻著國家意識形態對五七人思想的鉗製已深入骨髓,人與人之間防範之深,早早已毫無信任可言,更揭示了五七人已經從身體的被囚轉變為精神的自囚這個可悲局麵。隱喻的多義性為情感、思想的表達提供了一個深廣的平台,同時大大提高了文本闡釋的難度,拓展了文本的內涵空間,並由此對讀者的閱讀形成一定的挑戰,增強了解讀的魅力。

二、隱喻的互文性

《中國一九五七》的隱喻,其特別之處還在於隱喻之間不僅是各自獨立的,同時還存在著互相補充、互相印證的關聯性,它使小說的各個組成部分從內在結構上聯係得更加緊密,我們可以稱之為隱喻的互文性。謝有順在評述這部小說時指出:“真正使反右運動在知識分子身上獲得勝利的內在原因,其實是知識分子內心的潰敗。《中國一九五七》描述了這個潰敗的過程”。這既是對小說主旨的概括,也是對小說整體四部分之間內在結構的說明,同時為我們探究整體四部分隱喻之間的互文性提供了一條重要的線索。

從草廟子胡同到清水塘到禦花園再到我樂嶺,對主人公周文祥而言,這不僅僅是空間和時間的轉換,而是意味著靈魂的大轉變――他由一位正義昂揚,意氣風發的大學生,徹底淪為一個標準的改造分子。第三部分禦花園裏,他墮落進“吃蛇”一族,這對他是一個很大的打擊,是他勞改生涯中的又一次轉折。人格的堅持在生存的重壓下不得不再次後撤一步,他的內心也更加潰敗不堪。緊接著第四部分就是吃蛇的周文祥在現實裏的“吃蛇”表現。在我樂嶺異常殘酷的生存環境下,他最終學會了告發(雖然是跟著大家一起去),也懂得了如何為生存改變自己,盡量使自己“合乎潮流”,對《漁父》的批判和重新思考,對漁父入世之言的肯定正是他這一思想變化的集中體現。在這個不斷潰敗並最終適應的過程中,周文祥被逼著不能不一點點放棄做人的尊嚴,不得不越來越靠近那條自保但不害人的最底線。

在這一總構架中,還存在許多局部呼應,例如周文祥關於馮俐的兩個夢。這兩個夢不僅明顯地前後呼應,而且明顯必須聯係在一起才能顯出它們的意義。前後兩個夢境基本一樣,都是馮俐一個人在扶犁耕地。不同的是,前一個夢裏,馮俐手裏的黃牛是碩大的,力大無比,可以犁開堅硬的山道,而後一個夢裏,那頭黃牛被“閹過”了,變得老態龍鍾,行動極其遲緩,絲毫沒有上次的威風。這其中的隱喻再淺顯不過,前後夢境裏黃牛的變化不正是周文祥前後精神麵貌的最真實寫照嗎?先前的周文祥是一個意氣風發,思維敏銳,熱情激越,傲氣十足的大學生,而獄中的周文祥卻思維僵滯,神經麻木,卑躬屈膝,如同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個“閹”字極其形象卻沉重地道出整體五七知識分子的精神狀態,接受改造不就意味著從精神上被閹割,徹底失去尊嚴,完全喪失自我?

在這兩個夢之間,還出現了一個關於竹川的夢。竹川是一個善良的好人,由於在反右初期對政府提了意見而入獄,身患絕症的他為了見心愛的妻兒最後一麵,才不得已逃出監獄醫療所,長途跋涉曆盡常人無法想象的艱辛回到了自己家中。了卻心願的他為了不拖累妻兒,親自寫下一封告發書,隨後吊死在自己父母墳邊的樹上。然而,周文祥夢裏的竹川滿臉喜色,說自己因為表現好已經減了刑,還勉勵周文祥要好好表現,爭取寬大處理,早日回家。這裏沒有使用春秋筆法,它是周文祥真實的夢境。這個夢顯示了知識分子被改造和自我改造的巨大“成功”。改造已經成為所有知識分子的一種自覺認同,侵入到他們的潛意識裏,即馮俐所說的:“閹是大趨勢”。不管先前認為自己是多麼冤枉無辜,麵對生存,他們必須放棄是非曲直,認同改造。其實這就隱喻了知識分子集體精神上受損傷,徹底失去高貴和驕傲的殘酷現實。一個潰敗過程的開頭和結尾再次鮮明地展現在讀者麵前,這又是對謝有順評語一個很好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