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拿糖出來了!”
“我要一顆!”
小孩子們嘰嘰喳喳,圍著素妹。一條狗蹲坐在素妹麵前,歪著頭看素妹。譚四寶想衝上去打那條狗。小鎮上的狗和男人們突然有了仇怨。素妹來鎮子這段時間,譚四寶就多次打了那條盯著素妹看的狗,打得很解氣。那條狗見了他就躲。
素妹不常來小鎮。據說她在城裏讀書。又有人說她在城裏看櫃台。女人們對素妹不看好,說她的頭發太高了,說她的衣服太花哨,說這女人走路不端莊,把街上的青石板踩歪了。也有人說素妹來了後,街上的狗把步子走得都細了,連撒尿都沒個正法,蹲著撒了。
譚四寶回家裏,把門關了,也走纖纖細步。老太太喊他吃飯,他都不開門。喊得煩了,他就吼一聲,叫喪呀!老太太捧了飯碗,到街麵上串門去了。
譚四寶吃了飯就坐在黃葛樹下偷偷朝著鎮長家覷。連著幾日,脖子都有些酸了。素妹像個精靈一般,風一樣沒了。
街麵上的男人們都安靜下來,在黃葛樹下“練氣功”。廟裏的大和尚對四寶說,我佛慈悲,一時間竟然能夠化解這許多的戾氣,實在不簡單。
四寶揉著脖子,看見那條盯著素妹看的狗踏踏地從寺廟門口走過,心裏就憋屈得慌。跳起來衝了過去,那條狗夾著尾巴撒丫子就跑。一人一狗在街麵上跑起一溜煙。
素妹又來小鎮時,黑不溜秋的郭大兒子跟在他後麵到鎮子上學賣魚了,四寶的按摩技術也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素妹走在小鎮的街麵上,女人們、男人們都三五個一堆圍著看。但看的不再是素妹了,而是看跟在素妹後麵的小後生。那個後生穿得很是齊整,脖子上勒著條布巾,梳著偏分頭的腦袋油亮閃光。
素妹走在前麵,尖尖的鞋底敲得石板地麵咯咯作響。那個後生表情嚴肅,瞟了一眼圍著看的人們,把手輕輕搭在素妹的肩頭。站在人群裏的四寶腦子裏嗡地一聲響,陽光在眼前亂跳。
看著素妹和後生進了鎮長的家裏,大家才舒了口氣。男人們神情黯然,女人們激情高漲。一個女人說,那個後生長得他媽的好飆。怎的把褲腰帶綁在脖子上呢?
“那是根領帶,哪裏是褲腰帶?”“你個婆娘見識多耶,給你男人也弄一根?”
女人們說著就笑罵開來,動手動腳,撓對方的胳肢窩,扯對方的麵皮。引得街麵上狗都叫了起來。男人們也憋不住了,聚成一團,說素妹變得風騷了。四寶說,放屁,是那個狗日的風騷,大天白日在街麵上摸素妹的膀子。
那小娘們兒也不是好貨哦,瞧她把那對奶子抖得山搖地動的。古屠夫說完這話,四寶就一泡口水啐在他臉上。大家說,四寶喜歡那個小騷貨呐。
四寶難過得想要哭。他回家裏把門閉了,對著桌子一陣踢,桌子上的玻璃瓶打碎了幾個才罷休。四寶覺得對不起被他打的那條狗來,他到古屠夫那裏討了塊骨頭給那狗送去。那條狗對四寶保持著高度的警惕,見他來,站起來跑了。
鎮長說,我們素妹那個男朋友是有本事的,家底子也好,城裏有樓房有門麵,坐家裏就能收錢的。屠夫們聽了,給鎮長割肉時狠狠吃了回稱。鎮長把買的雞蛋放米裏,雞蛋裏爬出蛆蟲來,嚇得不敢隨便買東西了。
四寶的理發店開張了,他躊躇滿誌。素妹不是喜歡有本事的城裏男人麼?我四寶要成為小鎮上最有本事的男人,讓你眼紅,後悔得腸子都青。
素妹到四寶的店裏洗頭是在一個傍晚。那天剛剛下了雨,鎮子上空出了彩虹,小鎮上的人都仰著頭美美地看了一回。太陽還在山腰上,月亮就晃悠悠地掛出來。一個在西,一個在東。四寶想起那天的事情,就歎,說,那就是異象,是要出事的。怎麼當時就沒有想到呢?
素妹坐在四寶店子裏的時候,四寶覺得做夢似的,在屋子裏走著細步。素妹說,譚師傅給我洗頭。四寶戰戰兢兢,半晌,說,還是先按摩。四寶把按摩雞鴨們的技術都用上了。素妹舒服得直哼哼,四寶如聽仙樂,腿肚子直轉筋。
小譚師傅的手藝比城裏的師傅都要好哦,素妹說。
四寶聽了覺得鼻子發酸,他吸溜著鼻子。看著眯縫著眼睛、舒服得似睡著了的素妹,手中的剃刀長了精神似的,把素妹美麗溫潤的頭皮亮了出來。四寶覺得長這麼大從沒有這樣專注過,他忘了一切,像藝術家雕琢藝術品一樣投入。
末了,他把剃刀要在素妹頭上一磕,才發現椅子上坐著的不是個藝術品,而是素妹。冷汗順著四寶的脊背滑進了褲腰,涼颼颼的。他手一抖,剃刀順著耳朵就奔下去了。
素妹的耳朵在地麵上閃著薄薄的光。四寶的耳朵被素妹驚恐的尖叫震得直扇,好半天才停下來。鎮長無比堅強,他看著縮成一團的四寶,隻是大吼了一聲。
沒了耳朵的素妹自殺了幾回都被人救了。那個梳著偏分頭的後生來了一次,把四寶摁在地上一頓臭揍。四寶不還手,抱著腦袋讓他揍。小鎮上的人拉著四寶媽,說,讓他揍吧,揍夠了,他心裏就好受些。
老太太哭著說,揍吧,揍吧,揍著心裏就舒坦了。
後生揍累了,一屁股坐在黃葛樹下,放聲大哭。那哭聲惹得鎮子裏的女人陪著掉淚。後生哭著走了。以後就再沒有來過。
四寶挨了揍,吐了兩碗血,心裏也好受了許多。他對老太太說,把我的耳朵割了吧。
老太太四下裏找人求情,說怎麼著也要賠償賠償。鎮長和素妹說,耳朵掉了能賠的麼?
小鎮上的人念著四寶爹毒殺過鎮子裏的老鼠,也兩下裏勸。鬧騰了半拉月,帶回話說,你譚四寶能賠得起素妹的耳朵?諒你也拿不出啥東西來賠了,就你那破房子賠頭發都不夠呢?鎮長還說要告到法院去。
四寶一聽,急了。媽的,這不是要老譚家這房子麼?說,家裏有的都給了,把我腦袋也拿去吧。
老太太順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四寶頸脖上。要房子還不容易?給了!老太太看著老頭子留給自己和兒子的這點家底,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
從此,譚四寶剃頭定了個規矩,剃男不剃女,洗頭都不行。人說,四寶是被素妹嚇怕了。
現在,素妹又回小鎮上來了。她開了一家美容店。她要譚剃頭把剃刀擱了。讓譚剃頭站鎮口喝西北風去。美容店亮閃閃的玻璃門把鎮子裏的人眼睛都晃花了。門口擺著一個大音響,每日裏唱著。幾個妖妖嬈嬈的女人在店裏來來往往,素妹坐在門口,招呼鎮裏的人,說,大兄弟,大妹子,來坐坐?
郭大打店門口過,被一個妖妖嬈嬈的女人拉了進去。他迷迷糊糊地躺在一張皮質的床上,那女人給他按摩,給他洗頭。女人的手很滑,也狠。郭大被按摩得全身發軟,他一抬頭,就被女人露出了的奶子晃迷了眼睛。
郭大不再找譚剃頭剃頭了。譚剃頭每次收兩塊錢。素妹收三塊錢。雖說多了一塊錢,但素妹店裏有的,譚剃頭哪裏有呀?郭大迷上了美容。
小鎮上的人愛到素妹那裏去看看,去坐坐。素妹臉上抹了粉子,也給鎮子裏女人送粉子。女人們就帶著男人們到素妹那裏美容、洗頭。
譚剃頭閑了下來,坐在黃葛樹下,看鎮裏的人,覺得有些陌生。他買些糖果給小孩子們吃,那些小崽子們癟癟嘴,說,還沒有素阿姨的糖好吃呢。
譚剃頭把糖放嘴裏,一股很舊的味兒從鼻腔裏衝出來。他想起父親做的藥丸子來。他把手裏的糖扔在鋪滿樹葉的地麵上。斑駁的陽光照著漂亮的糖紙,閃閃發光。
一條狗走過來,聞了聞那閃閃發亮的糖果,劈開腿,撒了一泡尿。
真像以前那條被自己打過的狗,譚剃頭想。
責任編輯 張即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