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勒走幾步,看歡顏終究不跟上,畢竟寂寥。他一轉身,道:“歡顏,我打擾你們了嗎?”
歡顏有冤沒處訴:這個人就是口是心非,披頭散發鬧完達到目的再賣乖……哎呀,說起來二姨太也是這樣!
蘇勒如果知道歡顏心裏笑他像二姨太,不知作何感想。
歡顏擠出一臉笑道:“沒,我不是說了嗎?現在……你的轎子在哪裏,快跟我家去梳頭發吧。”她想象蘇勒左擁右抱,也免得兩個丫鬟天天犯愁有沒有通房機會,哈!
蘇勒見她皮笑肉不笑,眼神裏另外有點“壞”,心想:你家的丫鬟真是乖巧多了!你非要帶她們進門,可不要後悔。其實他自己心裏彷徨:他小時候見過生母與其他妻妾爭鋒的苦惱,要是可以選擇,他寧願如漢人那句詩所說,自己的家裏隻有“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可是蒙古郡主不要他,歡顏也不要他。他胡亂勾引那些女子也不全是虛榮,也有潛在的念頭:在正妻和側室定下以前,他是不能公然納妾的。但他如此,鬼才知道將來哪個年月能有子嗣。結果他就對那些巴結來的人照單全收……午夜夢回,他又回到以往的想法去,恨不得日子清靜些!
蘇勒道:“好,不過你現在走近些,我有東西送給你。”
歡顏想都不想,定在原地,雙手齊搖:“不要,不能再要你東西了!”她經常被蘇勒逗得以為他一無所有,結果忘掉他近乎“土財主”的揮金如土行為。
王淮寧看武士們抬來轎子,心裏暗笑:你們兩個小的到底有幾車話還沒講完。
蘇勒其實還是鬥氣,怎麼步辰魚來了歡顏就追過去?換了他,歡顏卻要誆騙、喊叫才肯湊過來?他說:“那你送給我禮物!”
王家的長隨都想:我的姑爺,您能等兩天成婚回家再鬧嗎?
歡顏眨眨眼,又不知道他想怎麼樣。
蘇勒當然不能在王淮寧眼皮底下太放肆,就伸手遙指歡顏的額頭:“你臉上畫的什麼?”
歡顏也拿不準:蘇勒是不是總認為他自己活不長,所以才會這樣、多搭訕一句算一句。她努力“嘿嘿”,道:“這個啊……本該是家裏長輩給小孩子畫的……”說到這裏她又不好意思說了,蘇勒的家人都不在這裏!
蘇勒想:是了!他促狹起來,臉上越發半死不活:“你的雄黃粉還有沒有剩下的?”
歡顏心想:啊,他就是要學全套的風俗,也要雄黃粉。她攤開手:“我就是路上胡亂蹭的。”現在她掌心隻剩下一點點了。
蘇勒對王淮寧一拱手:“大人……”他們密謀時既鄭重,眼下他倒學起撒嬌來。
王淮寧驚得幾乎倒仰,不過說真的,對於蘇勒他不討厭,畢竟他們行事準則很像。王家上下自詡清高的太多,像蘇勒這樣奮發圖強的少年幾乎沒有!蘇勒好似老天賜給他的晚輩幫手。王淮寧歎一口氣:你們從此好好相處吧。他也對歡顏招手:“過來吧。”
歡顏戰戰兢兢靠近。王淮寧沒管她的掌心,卻朝她頭頂按去:“你眼看要做大人的事了,這半天玩得還痛快?”
歡顏的確是很樂的,要是沒有蘇勒的婚約,她就當自己功德圓滿了。王淮寧用拇指塗過她額頭剩下那點粉末,然後轉向蘇勒。
蘇勒莞爾一笑。
百姓不敢靠近,隻在十幾部開外看見清國貝子在王淮寧麵前好似大孩子。王淮寧舉動平和,不計較禮教,竟比那些計較的更有長者風範。他一筆一劃在蘇勒額頭寫了“王”字,可惜雄黃粉太少,字跡幾乎不見:“好啦,你安生跟我們回家吧。”
蘇勒點點頭。
有些表麵功夫就是要順手做。他們各自上轎、上馬,百姓們已經議論得炸鍋:“以後再別說王家沒什麼出彩的,看看王左丞把清國人招撫得那樣好,不愧是太子門下的人!”
傳聞就像釀酒,可以慢慢發酵。
太子從天壇出來,街上的議論才真正熱烈起來:沒見過王淮寧的百姓也造謠說見過了。“這一年太子親行避毒,王左丞都知道與民同樂,看來還是有指望的——太子監國以後,百姓還有好日子過啊。”
太子聽了錦衣衛的報告,心想:王淮寧總是這樣,不管事情多麼小都替東宮爭取……他吩咐道:“給蘇勒的賞賜另加一份,比照他們清國正使多西琛的例子吧,畢竟蘇勒今天被人刺傷過。”
歡顏這一路回家,也算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她聽見滿街對她的溢美越發誇張起來,中間夾雜著幾聲市井閑話:人們對“五貫”的驟然成名倒是意見很大,不識字的街邊小販也唾棄起來。這真是笑話啊,歡顏想。
武士們望不見蘇勒在轎中的表情,卻想:也難怪貝子看見未來側福晉就把好多事忘了!一個十五歲的少女,能被人稱讚到這一步,能被人嫉恨到這一步,就算不能說才華足夠,也自有一股特別的力量,讓人矚目吧……嫉恨甚至比稱讚更說明問題,因為嫉恨的程度完全發自肺腑,不像稱讚可能有誇大成份。
蘇勒坐在轎中,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一路上他都在捉摸,今後怎麼找機會跟歡顏多說幾句,或者想剛才那樣額頭畫字、跟她一起做點什麼。他居然都沒別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