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深宮聽西廠太監報告:太子一路都不曾招搖,還是平時穩定恬淡的姿態。至於諸王與妃嬪們如何閉門各懷鬼胎,皇帝可以想見,倒不必過問了。
王淮寧領著歡顏,徐徐縱馬回到私宅一帶,附近的官宦人家都看出來:皇帝連節慶都不能主持,還要太子臨時祈福,王家更要飛揚跋扈了。王肅這些天深居簡出,王淮寧卻一定要活動的。連吳侯家的護院人都壯起膽子,掃了一眼歡顏:這也算個奇女子啊。護院記得數年前那位穎河郡王在牆邊差遣人去買蹴鞠,又多事人後來傳說,蹴鞠送給了王淮寧私宅。這才幾個寒暑,也算滄桑巨變……護院的視線落在蘇勒那頂轎子和一群清國武士的裝扮上,神情又一黯。不知道當初蹴鞠是不是送給馬上的王家姑娘,這個蘇勒可算是依附王家了吧?
歡顏不知道王淮寧與蘇勒“惺惺相惜”,更不知道他們既合作又爾虞我詐。蘇勒與步辰魚的關係也如此,她依然不知道。她隻是心虛地瞄兩眼蘇勒的轎子:若是沒有這個人闖進她的生活,她大概還是懵懵懂懂閉門寫戲,做著夢,本事卻太差。可是蘇勒牽著她走,一下就這樣了。這人算狡猾還是老實呢?他總是默默地追著她,卻不肯講話說得太重逼迫她……她想一想又笑。
蘇勒心有靈犀一般,掀開身邊轎簾仰望她。
王淮寧輕咳一聲:他如今不約束蘇勒,一半記著蘇勒是福將、煙雪園等事有功,一半是張揚權勢。但蘇勒今天格外忘形,不知何故。
蘇勒渾然沒聽見他的咳嗽聲,卻問歡顏道:“快要到你家了,你看我做什麼?”
歡顏雖然煩悶,但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女總免不了嬉笑無心。她將心裏的話說出來:“貝子,我也不願意總是對你失了禮數,所以你跟我回家我很開心——”這話一出口,那些護衛的武士都想:您就是稚氣,我們看您對貝子很關心的,也許您總是吵鬧不肯嫁過來隻是不明白自己心意罷了。歡顏卻接上一句:“我想起三省小時候的事,最初他還有點討厭我,可是我們後來就變成朋友了……劉管家也是那樣,他剛從宮裏出來時說話陰陽怪氣的,可是見麵幾次我就發現。他……嘿,是個熱心腸的老小孩。”
蘇勒是熟悉她了,這才能推算她說話的條理:她的意思隻怕是,他和她也能做朋友、兄弟,也許他被她的丫鬟梳梳頭、還能發現丫鬟的優點。他笑而不語,瞧了她好一會兒,溫和地說:“好啦,你今天還有大事,我若非不放心,也不會跟來了,你仔細想想見了人怎麼說吧。”
歡顏心想:你明明是撒潑放賴跟來的……她點點頭。
大家終於到了私宅通二進院的角門,有護院上來稟告:太太和大小姐等人已經早早去禦賜花園準備了。這樣處置,等歡顏出場越發顯得烘雲托月。王淮寧知道這把歡顏抬得太高了,但家事如朝堂,需要的時候,就可以把一個人推到風口浪尖。王淮寧自己何嚐不是如此?他一招手:“歡顏回後院重新理裝,快些出來,蘇勒,我們到書房坐坐。”
歡顏被婆子攙下馬,她也不顧別的,隻盼著快把小淨和思芹打發出來。
蘇勒與王淮寧一起到二進院子,看見烜功從容指揮幾個小廝搬運一些書畫,那都是附近官員“捐贈”的,打算由王家發賣,做供養女義學的費用。太太精明,不讓烜勳經手這樣的事,免得今後有牽累。烜功夜間護送歡顏一次,之前的禁令也就作廢了……王淮寧點點頭:“烜功是個能做事的人,這比讀書還要緊,科考一次不成可以有下一次,無論何時考中,做官都是要做事的。”
他不用再細說,蘇勒就會意:有些貪墨隻是不能交給烜功、烜烈,將來忙不過來隻好先交給烜功。
烜功依然回頭施禮,看他們打量自己,就明白一半:從頭到尾,王淮寧都是根據自己的需要來安排他。
蘇勒笑著湊過來,他早就在轎中鬆鬆結了頭發,神情還有幾分慵懶,笑意溫和:“如果你不忙,我們一起到書房坐坐。”
烜功總想跟他好好相處,因為他與歡顏的將來有關:“遵命。”
三省本來看了一會兒,這時候也跟過來。他眼前仿佛還有步辰魚的形象一閃:那個男人英武俊美,可惜沒擔待,可惜蠢,有眼不識人。而蘇勒呢,該果斷時一句話說清楚,多數時候平和,卻有貴族家主的風範。三省笑一聲:“我進去倒茶。”
王淮寧和蘇勒都盯著三省背影:小廝被歡顏看作朋友……
蘇勒等人走進書房去,落座,三省捧著一杯茶,畢恭畢敬先奉給蘇勒。
外麵歡聲笑語,就是歡顏的聲音。蘇勒接過茶,一轉頭,就看見歡顏背著手,邁著四方步,但走得極快。兩個丫鬟今天都是一樣衣著,妝容動人,羞澀地跟著來了,她們手裏當真捧著頭油、梳子等物。歡顏自己站在門檻裏麵就不走了,反而頑皮地朝丫鬟揮手:“你們快去啊!”